——————————[处暑]——————————
盛夏的炽热悄然退场,处暑的微凉轻拂而至,仿佛是季节的手温柔地掀开了深秋的第一篇章。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清冽的气息,阳光不再灼人,却依旧带着几分暖意,像是为夏日作别的一场温存告别礼。树梢的叶片开始染上淡淡的金黄,风过时,低语般的沙沙声似乎在诉说时光流转的秘密。这一刻,大地的气息已然不同,仿佛连呼吸都能触碰到那一抹属于深秋的静谧与深远。
翌日清晨。
晨光漫过窗棂时,蓝霜指尖轻轻动了动,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她缓缓睁开眼,刚要开口,就见邱蓝蓝扑到床边,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袖,红着眼眶问:“妈妈,你是不是骗了我好多年?”
蓝霜先是微微一愣,但看着邱蓝蓝坚定,甚至是质问的眼神,她明白自己的病情已经被知晓了。
蓝霜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带着温柔的笑意,抬手拂去女儿脸颊的泪珠:“蓝蓝别急,妈妈先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她指尖轻点,像是在空气中描摹着什么,“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春天,我们在院外追着跑的春蝶吗?它们从茧里钻出来,扇着彩色的翅膀,落在油菜花上,可热闹了。可到了夏初,它们就不见了,你当时还哭着问我蝶儿去哪了。”
邱蓝蓝吸了吸鼻子,点头:“你说蝶儿变成了风,去陪夏天的云了。”
“对呀。”蓝霜的目光飘向窗外,像是看到了很远的地方,“夏天的云最自在,飘在蓝蓝的夏空里,有时候变成小兔子,有时候变成棉花糖,可等秋风一吹,云就淡了,树叶就黄了。你看那些秋叶,落在地上铺成毯子,踩上去沙沙响,可等冬雪下来,叶子就被盖住了,变成了土里的养分。”
邱蓝蓝眨了眨眼,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却听得入了神:“那冬雪呢?冬雪化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就像你一样吗?你为什么不肯早点告诉我!”
“傻孩子。”蓝霜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冬雪化了,会变成春雨,春雨落在土里,又会孵出新的春蝶,长出新的树叶,夏天的云又会飘起来。你看,四季就是这样,一轮又一轮地转,没有哪一个季节会永远停着,可每一个季节的样子,都留在我们心里了——春蝶的翅膀,夏空的蓝,秋叶的黄,冬雪的白,这些都是不会走……""
"不,你不明白吗?人走了就是走了,什么都不会留下!"邱蓝蓝痛苦的说道。
蓝霜凝视着女儿眼眶中逐渐凝聚的泪光,心底泛起细碎而温润的光芒。她轻轻点头,声音宛如一片羽毛飘落在雪地上,轻柔却带着难以忽视的重量:“是啊,人死后,什么都不会留下。可正因为如此,我们活过的意义又是什么呢?难道仅仅是为了安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吗?”她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当你在未来遇见那些穿过夏空的风,也许那是我在对你挥手问候;当你拾起秋天的落叶,每一条脉络上,都是我未曾说出口的话语;当冬日的雪花再次飘落,那片停在你掌心的晶莹,便是我轻轻触碰你的脸庞。”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如同耳语般温柔,“春蚕的一生不过短短一季,但它的鸣唱从不停歇。即便世人都认为它的声音刺耳,它却依旧为自己的生命赋予了独特的意义……我想告诉你的正是这个——人生的意义不在于长短,而在于过程,在于如何去品味生命的真谛。”她的嘴角扬起一抹浅笑,带着几分释然,也藏着些许不舍。
邱蓝蓝不再说话,这是他第一次与妈妈有了分歧,或许,人生的阶段不同,对事物的看法本就是有很大区别的。
“好好休息吧,至少在这最后的几个月里,我依然会陪在你身边……”邱蓝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仿佛那未出口的情绪被压在了心底。然而,谁能说她真的放下了呢?那微不可察的颤抖,那欲言又止的停顿,无不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或许,她始终无法真正释怀,只是选择了将这份执念藏得更深罢了。
…………
————————[东月]————————
晨雾还没散尽时,檐角已挂了层薄霜,白得像撒了把碎盐,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老树枝桠光秃秃地戳在灰蓝色天空里,枝尖凝着的冰碴子,在初升的日头下闪着冷光,倒比星星更显清冽。
巷子里的青石板路冻得发脆,踩上去能听见细微的“咯吱”声,偶有早起的人裹紧棉袄走过,呼出的白气刚飘到眼前,就被风扯成了碎絮。墙根下的枯草半埋在残雪堆里,草尖沾着的冰珠,裹着昨夜没化的月光,倒像是给枯草缀了串小银铃。
街口的面摊支起了油布棚,滚沸的面汤冒着白汽,在棚檐下凝成了细细的冰棱。老板掀开铁锅盖时,白雾裹着葱花的香漫出来,落在冻红的手背上,竟带出点暖意——原来这冬月的冷,也裹着人间烟火的软。
檐角的霜花凝得越来越厚时,冬月就踩着冷意来了。邱蓝蓝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踮脚够着铜炉里的炭火,把蓝霜的棉袄烘得暖融融的;等蓝霜醒了,她就端着温好的药碗,一勺勺吹凉了喂,指尖冻得发红,却总笑着说“妈妈你看,今天的霜花比昨天的好看”。蓝霜的精神越来越差,多数时候只是靠在枕上,看着女儿把晒干的秋叶片片夹进书里,偶尔抬手摸一摸她的发顶,目光里的温柔像化不开的雪。
冬月节气的前一夜,窗外飘起了细雪,落在窗纸上沙沙响。蓝霜忽然清醒了些,叫住正替她掖被角的邱蓝蓝,从枕下摸出条海神项链——银链上缀着枚泛着蓝光的贝壳,是她藏了多年的物件。“蓝蓝,”她的声音轻得像雪落,“把这个戴上,去看一场属于妈妈的雪吧,就去……我故乡的那座山。”
邱蓝蓝捏着项链,贝壳的凉意透过指尖传过来,她忽然懂了什么,眼眶一热却没哭,只是把项链紧紧攥在手里:“妈妈等我,我看完雪就回来。”蓝霜望着她,嘴角牵起抹浅淡的笑,手指轻轻搭在她的手背上,没再说话。
第二天清晨,邱蓝蓝悄悄摸出房门,坐上家中管家的马车,马车碾过积雪,留下两道深深的辙印,朝着蓝霜说的方向驶去。
等她赶到山脚下时,天已经擦黑,圆月亮悬在墨蓝色的天上,把山路的雪照得发亮。邱蓝蓝踩着积雪往上走,每一步都陷进没过脚踝的雪里,海神项链在胸前晃着,蓝光映着她的脸。
幸而,在海神散发出的蓝光映照下,不仅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反而还透着一抹温暖之意。那柔和的光晕宛若一层无形的纱幕,轻柔地包裹着周身,将寒意驱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令人心安的暖流悄然蔓延开来。

“我跟你一起去,山里冷,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声音从身后传来。
邱蓝蓝惊讶地回头,却见周澜宇已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他那瘦小的身躯竟背着一个巨大的箩筐,筐中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床被子和几瓶尚有温度的水,显得格外醒目。他的到来如同一抹暖色,在寒冷中带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澜宇……"
"嗯!"
"好,想来就跟着吧。和我挨近一点,能暖和一些"
在广袤雪山的映衬下,头顶的极光无声地洒下迷离的光辉,将这片冰天雪地装点得如同梦幻之境。两个瘦小的身影宛若微不足道的墨点,在无尽的白色画布上缓缓挪动,朝着峰顶的方向一步步迈进,似乎与这浩瀚天地融为一体,却又倔强地留下属于他们的痕迹。
山路越走越陡,风裹着雪沫子打在脸上,邱蓝蓝却没停步——她知道妈妈说的“属于自己的雪”是什么,是故乡山巅的雪,是藏着妈妈童年的雪,也是妈妈想让她记住的、最后一片关于四季的风景。山顶的风更大了,周澜宇把棉被裹在她身上,两人并肩站在雪地里,望着远处被月光染白的林海,邱蓝蓝忽然从怀里摸出那片最完整的秋叶,轻轻放在雪上,秋叶很快被雪盖住,却像一颗藏在雪里的星。
山顶的风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像细沙,却没挡住邱蓝蓝的目光。她抬手拂去额前的雪,望见月光下的林海翻着白浪,每一根枝桠都裹着厚厚的雪,像是被冻住的浪花。远处的山坳里,几棵松树上积着雪,松针从雪堆里探出来,沾着的雪珠在月光下闪着冷亮的光,倒比夏天的星星更显清亮。
“你看。”邱蓝蓝指着山尖,声音带着点发颤的欢喜,“妈妈说过,她小时候会在雪地里堆小兔子,耳朵要插两根松枝,眼睛用冻红的野果子。”她从怀里摸出海神项链,银链在月光下泛着淡蓝的光,贝壳贴着掌心,竟像是带着点暖意。风忽然转了向,卷着几片松针落在她手背上,她忽然觉得,这风里好像藏着妈妈的声音,轻轻说着“蓝蓝,雪好看吗”。
周澜宇把棉被又往她身上裹了裹,自己的耳朵冻得通红,却笑着点头:“等雪小些,我们也堆个兔子,就按阿姨说的样子。”他蹲下身,抓起一把雪捏成团,雪粒子从指缝漏下来,落在邱蓝蓝的鞋尖上,“你看,这雪比城里的软,攥在手里不扎手,阿姨的故乡真好。”
邱蓝蓝望着他手里的雪球,忽然想起妈妈教她的童谣,轻轻哼了起来:“冬雪落,松枝摇,春蝶藏在雪底下……”哼到一半,眼泪忽然掉下来,砸在雪地里,融出小小的坑。她赶紧抬手擦掉,把海神项链贴在胸口:“妈妈肯定在看,我不能哭,要把好看的雪都记下来,回去讲给她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