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疾2

皇帝的病时好时坏，养心殿的药味浓得化不开，连廊下的铜鹤都似蒙了层灰。昭宁每日卯时进殿，替雍正擦身、读奏折，偶尔说些幼时趣事逗他开心，倒比弘历和熹贵妃更得几分亲近。

这日午后，雍正精神好些，靠在榻上听昭宁读江南漕运的密折。读到“盐商勾结官吏，私囤粮草”时，他忽然咳嗽起来，昭宁连忙递上帕子，轻抚他的背：“皇阿玛歇会儿，剩下的儿臣记下来，晚些再给您说。”

雍正摆了摆手，喘着气道：“这些蛀虫……朕早该清理了。”他看向昭宁，“你觉得，这事该让谁去办？”

昭宁心里一动，面上却依旧平静：“四哥刚接手朝政，历练历练也好。只是江南盐商盘根错节，怕是得有个得力的人从旁协助。”她顿了顿，看似无意地提了句，“高斌在河道总督任上多年，熟悉江南事务，或许能帮上忙。”

雍正眯起眼，没说话。昭宁知道，他这是在琢磨——高斌是高晞月的父亲，让他协助弘历，既给了高家面子，又能制衡富察家的势力，确实是一步好棋。

果然，傍晚弘历来侍疾时，雍正便下了口谕，让他牵头彻查江南漕运，高斌从旁协助。弘历领旨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显然没料到皇阿玛会如此安排。

昭宁站在一旁，端着药碗，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她既帮了高斌，卖了高家一个人情，又让弘历欠了她一份“提醒”的情分，这步棋走得恰到好处。

养心殿的事传到宝亲王府，几家欢喜几家愁。高晞月听说父亲被委以重任，在院里摆了桌小酒，对着茉心笑道：“瞧见了吗？只要爹爹在朝中站稳脚跟，我在这府里的日子，总会好起来的。”她喝了口酒，眼底闪着志在必得的光，“至于那个林柔，没了王爷日日盯着，我倒要看看她还能得意多久。”

青璎却依旧浑浑噩噩，守着满屋子的点翠首饰哭哭啼啼，阿箬劝她：“侧福晋，不如也学着林格格，给王爷送些点心去宫里？说不定王爷见了您的心意，就回来看您了。”

青璎猛地抬起头，脸上的口红蹭到了脸颊上，看着像只哭花了脸的猴子：“对！我要去给弘历哥哥送点心！”她翻箱倒柜找出最华丽的旗装，往头上插了七八支金钗，又把那朵大红花别得稳稳的，拎着食盒就往外冲，连阿箬在后面喊“宫里规矩严，不能穿成这样”都没听见。

结果可想而知，青璎刚到养心殿外就被侍卫拦了下来。她穿着一身花红柳绿的旗装，在肃穆的宫道上格外扎眼，嘴里还喊着“弘历哥哥”，引得路过的太监宫女纷纷侧目。弘历闻讯赶来时，脸都黑了，低声呵斥：“谁让你来的？还穿成这样！成何体统！”

青璎被他吼得一愣，眼泪当即就掉了下来：“弘历哥哥，我是来给你送点心的……”

“拿走！”弘历不耐烦地挥挥手，“赶紧回府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说罢，头也不回地进了养心殿，留下青璎在原地哭得撕心裂肺。

这事很快传到昭宁耳中，她正在给雍正剥橘子，闻言只是淡淡道：“侧福晋倒是真性情。”

雍正瞥了她一眼：“乌拉那拉家怎么养出这么个不知规矩的？弘历也是，竟被这种女人迷了心窍。”语气里满是不满。

昭宁笑了笑，把剥好的橘子递过去：“年轻人的事，皇阿玛就别操心了。四哥心里有数，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这话既替弘历圆了场，又暗讽了青璎不懂事，让雍正的脸色缓和了些。

而凝香院的林柔，这几日过得越发低调。弘历没空回府，她便每日抄经，或是研究些新奇的点心，仿佛把王府的争斗都抛在了脑后。云芝有些不解：“格格，您就不怕王爷回来后，被侧福晋和月格格抢了去？”

林柔放下笔，看着宣纸上工整的小楷：“抢？王爷若心里有我，谁也抢不走；若心里没我，留也留不住。”她眼底闪过一丝清明，“眼下宫里正是要紧时候，咱们安分些，别给王爷添乱，就是最好的本分。”

只是这份本分，在高晞月眼里却成了示弱。这日请安时，高晞月见林柔穿着素净，故意笑道：“林格格这几日倒是清减了，想来是王爷不在，胃口也差了？”

林柔没接话，只安静地给富察琅嬅行了礼。富察琅嬅看着她们，淡淡道：“王爷在宫里侍疾辛苦，咱们做后院的，更该安分守己，别让他分心。”她话锋一转，看向高晞月，“高大人协助王爷查漕运，是天大的体面，月格格更该以身作则。”

高晞月脸上一热，讪讪地闭了嘴。

请安散后，林柔刚走出正房，就被青璎拦住了。青璎显然是哭过，眼睛红肿，嘴上的口红却涂得更艳了：“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在弘历哥哥面前说我坏话了？”

林柔看着她，语气平静：“侧福晋说笑了，王爷日理万机，妾身哪有机会在他面前说闲话？”

“你还敢狡辩！”青璎伸手就要打她，却被林柔侧身避开。林柔后退一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下人听见：“侧福晋若有气，尽管冲着妾身来，只是别坏了王府的规矩，让王爷烦心。”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显得自己委屈，又暗指青璎不懂事。青璎被她堵得说不出话，只能恨恨地瞪着她，最后被阿箬拉走了。

林柔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吁了口气。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等弘历从宫里回来，该来的争斗，一样也少不了。

而养心殿的昭宁，此刻正站在雍正床边，听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往事。“……你额娘当年，就像你一样，聪明，通透……可惜啊……”雍正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睡了过去。

昭宁为他掖好被角，走到窗前。夜色已深，紫禁城的宫灯像散落的星辰，映着远处巍峨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