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转

秋风卷着落叶掠过养心殿的琉璃瓦，檐角的铜铃在风里轻轻摇晃，终于有了几分轻快的调子。雍正的病在昭宁日日精心照料下，竟一日好过一日，气色渐渐红润，连太医都说是“孝心感天，沉疴渐愈”。这日清晨，他甚至能扶着昭宁的手，在廊下慢慢走两圈了。

“宁儿，还是你细心。”雍正望着阶下新开的雏菊，语气里带着难得的温和，“以前总觉得你是个娇惯的性子，没想到做起事来这么妥帖。”

昭宁扶着他的手臂，脚步稳当：“能为皇阿玛尽孝，是儿臣的福气。”她说话时，眼尾微微上挑，那抹明艳里藏着恰到好处的恭顺，既不显得刻意讨好，又让人心生暖意。

雍正拍了拍她的手：“往后这宫里，若有什么事，你尽管开口。你额娘不在了，朕自然要多疼你几分。”

这话里的分量，昭宁听得明白。她垂下眼睫，声音轻软：“儿臣什么都不要，只盼着皇阿玛龙体安康。”

正说着，弘历带着太医来了。见雍正竟能下地走动，他又惊又喜：“皇阿玛！您身子大安了？”

“托宁儿的福，好多了。”雍正笑着道，“江南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回皇阿玛，儿臣已查明盐商勾结的证据，高大人正按律法处置，不日就能奏报详情。”弘历回话时，目光扫过昭宁，见她鬓边沾了片落叶，下意识地想伸手拂去，又生生忍住——这几日在宫里，他越发觉得这个妹妹沉稳懂事，与从前那个娇纵的公主判若两人。

昭宁像是没察觉他的目光，轻声道：“四哥辛苦了，皇阿玛刚好转，不宜多谈朝政，还是让太医请脉吧。”

雍正点点头：“还是宁儿想得周到。弘历，你忙你的去，这里有宁儿就行。”

弘历应了声，又看了昭宁一眼，才转身离去。他心里惦记着府里的林柔，这几日在宫里忙得脚不沾地，竟有半月没回府了，不知她怎么样了。

待弘历走后，太医为雍正请了脉，笑着回禀：“皇上脉象平稳，只需再静养些时日，就能痊愈了。”

雍正心情大好，赏了太医，又对昭宁道：“你也累了这些日子，回府歇歇吧，这里有宫人伺候。”

昭宁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屈膝行礼：“那儿臣明日再来看皇阿玛。”

回到公主府，画春连忙迎上来：“公主可算回来了！您都在宫里守了大半个月，人都清减了。”

昭宁走到镜前坐下，看着镜中略显憔悴却眼底发亮的自己，嘴角勾起一抹笑：“值得。”这半个月的辛苦，换来了皇阿玛的信任和倚重，比什么都划算。

“对了，”她像是随口问道，“宝亲王府那边，有什么动静？”

“还能有什么动静？”画春撇嘴道，“听说四阿哥一从宫里出来，就马不停蹄地回府了，直奔凝香院，连正房都没去。林格格倒是会邀功，让人在府里说，是她日日为皇上祈福，才让皇上好转的呢。”

昭宁拿起眉笔，细细描画着眉形：“她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还有那侧福晋，”画春接着说，“听说四阿哥回府没去看她，她又在院里哭闹，把王爷赏的那支点翠簪子都摔碎了，阿箬劝了半天都没用。”

“蠢。”昭宁吐出一个字，放下眉笔，镜中的自己眉眼锐利，再不见半分温顺，“失了势还不知道收敛，迟早被自己作死。”

而宝亲王府的凝香院，此刻正暖意融融。弘历坐在窗边，看着林柔为他缝补袖口，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林柔穿着件藕荷色软缎旗装，乌发松松地挽着，只用一支珍珠簪固定，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居家的柔媚。

“王爷在宫里受苦了。”她放下针线，为弘历端来一碗燕窝羹，“妾身这几日日日为皇上祈福，总算盼得王爷回来，皇上也大安了。”

弘历接过碗，心里熨帖：“辛苦你了。”他这才发现，林柔清减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想来是这几日也没睡好。

“为王爷分忧，不辛苦。”林柔挨着他坐下，声音软糯，“只是王爷不在，府里有些不太平，侧福晋日日哭闹，月格格也时常派人来打探消息，妾身应付得有些累。”她这话半真半假，既诉了苦，又暗示了青璎和高晞月的不安分。

弘历皱了皱眉：“她们又闹什么？”

“也没什么，”林柔连忙道，“许是想念王爷了。王爷刚回来，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妾身给您弹段曲子吧。”

她起身走到琴边，纤纤玉指拨动琴弦，悠扬的琴声在院里散开。弘历靠在椅上，听着琴声，看着灯下林柔温婉的侧脸，连日来的疲惫仿佛都烟消云散了。他觉得，还是这里最舒心，没有朝堂的算计，没有宫里的规矩，只有林柔的温顺和体贴。

这晚，弘历自然宿在了凝香院。消息传到青璎院里，她当场就把桌上的镜子摔了，碎片溅到阿箬手上，划出一道血痕。“我就知道！那个狐狸精！一回来就勾着弘历哥哥不放！”她哭得撕心裂肺，“我要去找他！我要去问他，是不是忘了当初说过只疼我一个！”

阿箬连忙拉住她：“侧福晋！您别去了！王爷刚回来，您这时候去闹，只会惹他更生气！”

“我不管！”青璎挣脱开，就要往外冲，却被守在门口的婆子拦住了——富察琅嬅早就料到她会闹事，特意让人看着她。青璎又哭又闹，最后累得瘫坐在地上，嘴里还不停地喊着“弘历哥哥”，那副样子，连下人们都觉得可怜又可笑。

高晞月在自己院里听到动静，只是冷笑一声。“跳吧，闹吧，闹得越凶，王爷越厌烦。”她对茉心道，“去，把那匹云锦取出来，明儿给福晋送去，就说我新得的料子，想着福晋素日里操劳，送她做件披风。”

茉心有些不解：“格格，您不是说要等老爷那边有了消息，再跟福晋走近吗？”

“此一时彼一时。”高晞月抚摸着腕上的玉镯，“王爷现在独宠林柔，我们单打独斗都讨不到好。与其各自为战，不如联手。富察家需要我们高家的助力，我也需要福晋的体面，这笔账，划算。”

次日请安，富察琅嬅看着高晞月送来的云锦，眼底闪过一丝了然。“月格格有心了。”她淡淡道，“只是府里的事，还需谨守本分，别让王爷烦心。”

高晞月屈膝行礼：“福晋说的是，妾身记下了。”

林柔坐在一旁，安静地喝着茶，仿佛没听见她们的对话。她心里清楚，高晞月想拉拢富察琅嬅对付自己，可富察琅嬅心思深沉，未必会真心与她联手。眼下王爷宠着她，她只需安分守己，不愁没有立足之地。

只有青璎，依旧是那副惹眼的打扮，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脸色难看，嘴角却习惯性地嘟着，看着越发别扭。富察琅嬅看了她一眼，终是没说什么——一个连自己都作践的人，根本不值得费心。

请安散后，林柔刚走出正房，就被高晞月叫住了。“林格格留步。”高晞月笑得温婉，“王爷刚回来，想必身子乏，格格可要好好伺候，别让不相干的人扰了王爷清静。”

林柔回以浅笑：“多谢月格格提醒，妾身省得。倒是月格格，还是多关心关心高大人的事吧，听说江南那边，并不太平呢。”

高晞月脸色微变，没想到林柔竟也知道江南的事。她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林柔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吁了口气。这王府里，果然没有一个简单的人。她转身往凝香院走，阳光洒在她身上，暖意融融，可她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王爷的宠爱虽好，却像握不住的沙，不知能维持多久。

而公主府里的昭宁，正听着画春的禀报，指尖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将白子围得水泄不通。“富察琅嬅和高晞月联手了？”

“是，听王府的人说，福晋收下了月格格的云锦，还赏了她一对玉镯。”画春道。

昭宁笑了笑：“意料之中。”她又落下一枚黑子，“林柔再聪明，也不过是后宅女子的算计。富察家与高家联手，看重的是前朝的势力，这可不是一个林柔能比的。”

她看着棋盘上的局势，眼底闪烁着精光：“好戏，才刚刚开始。”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棂洒在棋盘上，黑白棋子泾渭分明，像极了这深宫里的权力争斗，一步错，便是满盘皆输。而昭宁，显然已经布好了自己的局，只等着收网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