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柔禁足

秋意渐浓，宝亲王府的银杏落了满地金箔，凝香院的栀子花早已谢了，却换了满架的紫藤，缠绕着廊柱开得热烈。弘历对林柔的宠爱，像是被秋风催着似的，一日盛过一日——不仅把库房里最珍贵的东珠、云锦流水般往凝香院送，甚至在处理公务时，也常让林柔陪在一旁研墨。府里的下人都看在眼里，见了林柔，腰弯得比见了富察琅嬅还低。

这日，弘历竟让内务府的匠人赶制了一对玉如意，上面刻着“柔”字，亲自送到林柔手里。“这对如意，你收着，往后在府里，谁也不敢轻慢你。”他握着林柔的手，眼底的笑意藏不住。

林柔捧着玉如意，眼眶微红：“王爷待妾身这样好，妾身……妾身无以为报。”

“你在我身边，就是最好的报答。”弘历刮了刮她的鼻尖，语气亲昵。这副模样落在窗外的高晞月眼里，像被针扎了似的，她攥紧了帕子，转身就走，裙摆扫过廊下的花盆，溅起几点泥星。

“格格，您看王爷这偏心劲儿，”茉心跟在后面，愤愤不平，“连侧福晋都没受过这待遇，一个格格，竟能得王爷亲手送如意！”

高晞月冷笑一声：“得意得太早了。树大招风，他就不怕风把这凝香院掀了？”她心里清楚，弘历这样毫无顾忌地宠着林柔，早已惹了朝臣的眼——宝亲王是储君的热门人选，岂能因女色误了前程？

果然，没过几日，养心殿就收到了御史的奏折，措辞严厉，直指弘历“沉迷内帷，宠妾灭妻，疏于政务”，甚至拿前朝“红颜祸水”的典故来劝谏。雍正本就对皇子沉溺女色深恶痛绝，看了奏折，当即拍了桌子，让人把弘历叫到养心殿。

昭宁恰好在殿内给雍正读诗，见弘历进来时还带着几分笑意，显然没料到会出事。待雍正把奏折摔在他面前，他脸上的笑瞬间僵住，看清内容后，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你自己看看！”雍正的声音带着怒火，“朕让你协理朝政，是让你励精图治，不是让你在王府里围着女人转！一个格格，竟被你宠得忘了本分，连嫡福晋的体面都压下去了，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有没有朝廷？”

弘历连忙跪下：“儿臣知错，只是……只是林氏温顺懂事，儿臣并非……”

“并非什么？”雍正打断他，气得咳嗽起来，昭宁连忙递上茶，轻轻顺他的背。“朕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御史的奏折都递到朕面前了，你还觉得是小事？你是宝亲王，将来要承继大统的人，被人指着鼻子说‘宠妾灭妻’，你让朝野上下怎么看你？让富察家怎么想？让高家怎么想？”

弘历低着头，额上渗出冷汗：“儿臣……儿臣一时糊涂。”

“糊涂？”雍正的目光像刀子，“你可知‘宠妾灭妻’四个字，能让你多年经营的名声毁于一旦？富察氏是你明媒正娶的嫡福晋，富察家在朝中的势力，是你将来的助力，你却为了一个绣娘出身的格格，寒了功臣的心，你这是自毁前程！”

昭宁在一旁听着，心里暗暗点头——皇阿玛这话，算是说到了根子上。弘历最大的毛病，就是容易被情绪左右，看不清利弊。

雍正训斥了足足一个时辰，从朝政说到家法，从先帝的教诲说到储君的责任，直到嗓子都哑了，才喘着气道：“你给朕回去好好反省！把那个林格格禁足，闭门思过！若再敢因私废公，朕就废了你宝亲王的爵位！”

“儿臣遵旨。”弘历叩首，声音带着几分颤抖，脸上再无半分得意。

从养心殿出来，弘历的背影透着几分狼狈。昭宁送他到殿门口，轻声道：“四哥，皇阿玛也是为了你好。”

弘历点点头，没说话，脚步匆匆地往宫外走。他此刻心里又悔又恼，悔的是自己太过张扬，恼的是林柔竟成了别人攻击他的靶子。

消息传回宝亲王府，像炸了锅。富察琅嬅正在核对府里的账目，听素练说完，手里的算盘珠子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了然：“我早说过，太过张扬没有好下场。”她合上账本，“去，传我的话，把凝香院的人都撤了，让林格格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探视。”

“是。”素练应声，心里却佩服福晋的冷静——王爷刚被训斥，她不声张，不添乱，只按规矩办事，既给了皇上面子，又维护了王府的体面。

高晞月听说林柔被禁足，在院里摆了桌酒，笑着对茉心道：“我说什么来着？这风，终究是刮起来了。”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没有了王爷的宠爱，一个绣娘，还能翻起什么浪？”

青璎的反应最是激烈，她听说林柔被禁足，当即就要冲去凝香院“算账”，被阿箬死死拉住：“侧福晋！您忘了上次在宫里的事了？王爷现在正心烦，您可别再添乱了！”

青璎却不听，挣扎着喊：“我就要去！我要让那个小贱人知道，弘历哥哥还是疼我的！”她脸上的口红又涂得太厚，说话时溅出几点唾沫星子，看着格外狰狞。最后还是富察琅嬅让人把她锁在院里，才没闹出更大的乱子。

凝香院的气氛，却像被寒霜冻住了。林柔坐在窗前，看着那对被收走的玉如意留下的空盒子，脸色苍白。云芝在一旁抹泪：“格格，这可怎么办啊？王爷被皇上训斥，怕是……怕是不会再来看您了。”

林柔摇摇头，声音有些发颤：“不怪王爷，是我……是我太不知收敛了。”她终于明白，在皇权面前，所谓的宠爱有多脆弱。她以为弘历的喜欢能护着她，却忘了他首先是宝亲王，是未来的君主，而她，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的点缀。

夜里，弘历果然没来。凝香院的灯早早熄了，林柔躺在床上，听着远处传来的丝竹声——那是富察琅嬅院里的动静，想来是福晋在陪王爷说话。她捂住嘴，压抑着哭声，泪水浸湿了枕巾。

养心殿里，昭宁正陪雍正说话。“皇阿玛，四哥这次受了教训，往后定会收敛的。”她为雍正捏着肩，语气轻柔。

雍正叹了口气：“朕也不想苛责他，只是他那性子，太像他额娘，重情却容易被情所困。”他看向昭宁，“还是你沉稳，若你是皇子，朕倒能省心些。”

昭宁心里一动，面上却笑道：“皇阿玛说笑了，女儿哪有那本事？四哥只是一时糊涂，往后定会成为您的好帮手。”她知道，此刻不能显露半分野心，只能顺着雍正的话，既捧了弘历，又显了自己的懂事。

雍正没再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手，眼神复杂。

几日后，弘历再次进宫请安，脸上已没了往日的浮躁。他向雍正禀报了江南漕运的处理结果，条理清晰，处置得当，显然是用了心的。雍正的脸色缓和了些，却没提林柔的事，只让他“好自为之”。

弘历回府后，去了富察琅嬅的正房，两人说了许久的话，大多是关于朝政和府里的事。富察琅嬅依旧端庄得体，既没提林柔，也没抱怨，只劝他“以大局为重”。弘历心里对她多了几分敬重，却也少了几分亲近。

他终究没去凝香院。有些宠爱，一旦被现实泼了冷水，就再也热不起来了。

凝香院的紫藤渐渐落了，露出光秃秃的藤蔓，像极了林柔此刻的心境。她每日抄经，打发时间，却总在夜深人静时想起弘历曾说过的“你在我身边，就是最好的报答”。只是这话，如今听来，只剩讽刺。

昭宁在公主府里听说了这一切，对画春道：“你看，这就是依赖男人宠爱的下场。”她拿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权力才是自己的，谁也抢不走。”

画春看着棋盘上密密麻麻的黑子，有些心惊：“公主，您的棋艺，越发厉害了。”

昭宁笑了笑，眼底的光芒在烛火下明明灭灭：“棋艺厉害有什么用？要赢，就得把棋子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窗外的风卷起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预示着，这场围绕着权力和恩宠的争斗，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