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

深秋的紫禁城，檐角的冰棱凝结着寒意，永寿宫的暖阁却熏香袅袅，暖意融融。熹贵妃甄嬛斜倚在铺着貂皮褥子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听着身边的太监回禀宝亲王府的近况，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么说，弘历还在为那个林氏闹别扭？”她抬眼，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尾音微微上挑，正是久居高位养出的从容气度。

“是，王爷虽闭门思过，却总偷偷去凝香院，府里都传遍了。”太监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甄嬛轻笑一声，将步摇插回鬓间：“倒是个情种，可惜生错了地方。”她顿了顿，对身边的槿汐道，“去，请五公主来永寿宫一趟，就说本宫得了些南边新贡的糕点，请她来尝尝。”

槿汐应声而去，心里却清楚，熹贵妃哪是请公主吃糕点，怕是有事要商议。

此时的养心殿东暖阁，昭宁正站在雍正身边，看着他批阅奏折。自从皇帝痊愈后，便常让她在一旁侍奉，有时是读奏折，有时是研墨，甚至会与她讨论些朝政上的事。此刻，雍正正指着一份关于西北军务的奏折，问道：“宁儿，你觉得这事儿该怎么处置？”

昭宁凑近看了看，那奏折是弹劾甘肃巡抚克扣军饷的，措辞严厉，却没附实证。她沉吟片刻，道：“皇阿玛，此事蹊跷。甘肃巡抚是舅舅当年举荐的人，虽算不上能臣，却也不是贪墨之辈。不如先让陕甘总督暗中查访，拿到实证再处置不迟，免得冤枉了人，寒了旧部的心。”

雍正赞许地点点头：“你说得有理。年羹尧虽获罪，但他当年举荐的人里，确有几个可用之才。朕这就下旨，让岳钟琪去查。”他提笔写了朱批，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若你是皇子，朕的江山，倒真能托付给你。”

昭宁垂下眼，掩去眼底的光芒，轻声道：“皇阿玛说笑了，女儿哪有这本事？能在皇阿玛身边学学东西，已是天大的福气。”她知道，此刻绝不能显露半分野心，只能做个温顺听话的女儿。

正说着，槿汐来了，屈膝行礼：“皇上，五公主，熹贵妃在永寿宫备了些点心，请公主过去坐坐。”

雍正挥挥手：“去吧，早些回来，晚些朕带你去翊坤宫。”

昭宁心里一动——皇阿玛近来常去翊坤宫，那里是额娘敦肃皇贵妃年世兰住过的地方，自额娘去世后，宫里一直按原样打理着，连窗台上那盆额娘最爱的绿萼梅，都有人精心照料着。皇阿玛这是……越发怀念额娘了？

“是，儿臣告退。”她屈膝行礼，跟着槿汐往永寿宫走。

路上，槿汐笑着道：“公主这些日子在皇上身边，越发能干了，连老奴都看着佩服。”

昭宁浅笑：“槿汐姑姑说笑了，我不过是笨鸟先飞罢了。”她知道，槿汐是熹贵妃的心腹，这话里怕是有试探的意思。

到了永寿宫，甄嬛已在廊下等着，见她来了，笑着迎上来：“宁儿可算来了，快进来，本宫特意让人做了你爱吃的桂花糕。”

“多谢熹娘娘。”昭宁屈膝行礼，姿态不卑不亢。

两人进了暖阁，分主宾坐下，宫女奉上茶点。甄嬛看着昭宁，眼神温和：“瞧你这阵子清减了，跟着皇上处理朝政，定是累着了吧？”

“能为皇阿玛分忧，不累。”昭宁拿起一块桂花糕，慢慢吃着，“熹娘娘找儿臣来，怕是不只是为了吃点心吧？”

甄嬛被她直白的性子逗笑了：“你呀，跟你额娘一样，聪明通透。”她话锋一转，语气认真起来，“宁儿，你今年也十五了，按规矩，也该考虑婚事了。”

昭宁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熹娘娘说笑了，儿臣还小，想多陪皇阿玛几年。”

“女大当嫁，哪能总留在宫里？”甄嬛看着她，眼神带着几分探究，“本宫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富察琅嬅的弟弟，富察傅恒。那孩子今年十八，文武双全，相貌堂堂，跟你站在一起，倒是般配。”

富察傅恒？昭宁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她见过富察傅恒几次，确实如甄嬛所说，一表人才，只是每次见她，眼神都有些躲闪，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羞涩。她却从未想过要嫁给他——她的目标是那把龙椅，岂能被儿女情长绊住脚？

“熹娘娘，儿臣暂无婚嫁之意。”昭宁放下茶杯，语气坚定，“皇阿玛身子刚好，朝政又忙，儿臣想留在身边伺候，婚事的事，以后再说吧。”

甄嬛却不放弃：“宁儿，富察家是名门望族，傅恒又是富察大人最看重的儿子，你嫁过去，定能被好好疼惜。再说，你若嫁入富察家，与弘历、琅嬅亲上加亲，往后在宫里，也多些照应。”

昭宁心里冷笑——熹贵妃打得倒是好算盘。让她嫁入富察家，既能拉拢富察势力，又能把她这个潜在的威胁安插到富察家眼皮子底下，真是一举两得。

“熹娘娘的好意，儿臣心领了。”昭宁站起身，“只是婚事大事，还需皇阿玛做主。儿臣还有事，先告辞了。”说罢，不等甄嬛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看着她挺直的背影，甄嬛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冷笑：“倒是个有性子的，可惜啊，终究是个女儿身。”她对槿汐道，“去，把这事透给富察夫人，就说本宫觉得傅恒与五公主相配，看富察家是什么意思。”

昭宁离开永寿宫，心里憋着一股气。她绝不嫁人，更不会嫁给富察傅恒！正走着，却见一个身影匆匆跑来，嘴里喊着“五妹”。

是弘昼。他穿着件宝蓝色常服，腰间挂着个玉佩，跑得气喘吁吁，脸上还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五妹，听说熹娘娘找你？没给你气受吧？”

弘昼是雍正的第五子，比昭宁大三岁，今年十八，虽封了和亲王，却对朝政毫无兴趣，整日里流连于酒色，府里的侍妾格格有几十个，却连嫡福晋都没娶，是京城里有名的风流王爷。他生母早逝，自小被太妃养大，与昭宁的关系却最亲近——或许是同病相怜，或许是昭宁身上那股不服输的劲儿，让他觉得亲切。

“五哥。”昭宁见到他，脸色缓和了些，“没什么，就是聊了些家常。”她不想让弘昼担心，没提婚事的事。

弘昼却眼珠一转，猜到了七八分：“是不是为你婚事的事？我刚从皇阿玛那边过来，听说熹娘娘想让傅恒娶你？”

昭宁愣了一下：“五哥怎么知道？”

“皇宫里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弘昼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随即皱起眉，“富察傅恒那小子是不错，就是太正经了，跟他姐姐一个样，无趣得很。五妹你这么有趣，可别被他耽误了。”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再说，富察家跟高家不对付，你若嫁过去，往后想帮年家旧部，怕是难了。”

昭宁心里一暖——弘昼看着吊儿郎当，心思却通透得很。“我没答应，皇阿玛也不会逼我的。”

“这就对了。”弘昼拍了拍她的肩，“咱们皇家的儿女，婚事哪能自己做主？不过是皇阿玛权衡利弊的棋子罢了。你呀，不如跟我学，什么都不管，乐得逍遥。”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荷包，塞给昭宁，“给，刚从戏班那里买的，里面是新出的香料，你闻闻。”

昭宁打开荷包，一股清冽的香气扑面而来，驱散了心里的烦躁。“多谢五哥。”

“跟我客气什么。”弘昼笑着道，“我还有事，先走了，有事去和王府找我，那些个侍妾做的点心，比宫里的还好吃。”说罢，又一阵风似的跑了。

看着他的背影，昭宁心里轻松了些。有弘昼这个哥哥在，倒也不是全然孤单。

回到养心殿，雍正已处理完奏折，正准备去翊坤宫。见昭宁回来，便带着她一起走。翊坤宫离养心殿不远，红墙黄瓦，在夕阳下透着几分肃穆。一进殿门，就闻到一股熟悉的熏香——那是额娘生前最爱的百合香，这么多年了，竟还一直燃着。

殿里的摆设，果然和当年一模一样：紫檀木的梳妆台，上面摆着额娘用过的铜镜；窗边的架子上，放着额娘绣了一半的屏风；墙上挂着的《寒江独钓图》，是额娘亲手画的……

雍正走到梳妆台边，拿起那面铜镜，轻轻摩挲着，眼神里带着浓浓的思念：“你额娘当年，最爱这面镜子，说能照出人心。”他顿了顿，声音沙哑，“若她还在，定会劝朕，别对你太严苛。”

昭宁看着他苍老的侧脸，心里忽然有些酸涩：“额娘在天有灵，也会希望皇阿玛安康。”

“安康？”雍正苦笑，“朕这身子，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皇阿玛……”

雍正转身拍了拍她的手：“朕听说了，富察家想让傅恒娶你，熹贵妃也在撮合，你若不愿意，朕替你回绝了。”

“谢皇阿玛！”

“只是……”雍正话锋一转，“富察家势力太大，明着回绝，怕是会伤了和气。你且先拖着，朕自有安排。”

昭宁点点头，心里却清楚，这事绝不会这么容易了结。富察家想通过联姻巩固势力，熹贵妃想借联姻拉拢富察家，她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没过几日，富察夫人就进宫给甄嬛请安，明里暗里地提了傅恒和昭宁的婚事，言语间满是期待。甄嬛笑着应承，说会在皇上面前多撮合。

消息传到高府，高夫人急了。高家与富察家本就不对付，若富察家再与五公主联姻，势力定会更盛，高家的日子就更难了。她连忙让人给高晞月送信，让她在府里多留意，最好能破坏这门婚事。

高晞月接到信时，正在给富察琅嬅请安。听茉心低声说了几句，她眼底闪过一丝算计，随即笑着对富察琅嬅道：“福晋，听说傅恒公子近日在京里很是风光，不少名门闺秀都盯着呢。”

富察琅嬅淡淡道：“他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成家了。”她自然知道母亲的打算，也觉得昭宁与弟弟相配，若能成了，对富察家只有好处。

高晞月故作惊讶：“哦？福晋已有合适的人选了？”

富察琅嬅没直接回答，只道：“这事自有父母做主。”

高晞月笑了笑，没再追问，心里却已有了主意——富察傅恒不是喜欢五公主吗？她偏要让这事黄了。

而此时的和亲王弘昼，正拉着富察傅恒在酒楼喝酒。弘昼一杯接一杯地劝酒，笑着道：“傅恒，听说你想娶我五妹？”

富察傅恒的脸一下红了，讷讷道：“和亲王说笑了，只是……只是觉得五公主很好。”

“很好？”弘昼挑眉，“我五妹是很好，可她不是你能娶的。”他放下酒杯，语气认真起来，“你姐姐是宝亲王福晋，你若再娶了五妹，富察家权势太大，皇阿玛岂能放心？再者说，我五妹志不在后宅，你娶了她，是委屈她，也是害了富察家。”

富察傅恒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这些。他只知道自己喜欢昭宁，觉得她聪慧、坚韧，与京里那些娇滴滴的贵女都不同。

“可……可我是真心喜欢五公主的。”

“真心？”弘昼嗤笑一声，“真心在皇家值几个钱？你若真为她好，就该离她远点。不然，别怪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客气。”

富察傅恒看着弘昼，又想起昭宁那双清澈却带着锋芒的眼睛，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