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名

宝亲王府的青樱院，自打青樱被禁足后便没了往日的喧闹，只剩下廊下那几盆半死不活的月季，在秋风里摇摇晃晃。青樱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那面被她摔出裂痕的铜镜发呆，脸上的红疹刚退去，留下几片淡淡的印子，衬得她本就老气的打扮越发像个郁郁不得志的婆子。

“阿箬，你说，我是不是这名字不好？”她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身上那件绛紫色绣团寿纹的旗装，领口的黑边都磨得起了毛。

阿箬正在收拾被她摔乱的首饰，闻言愣了一下：“侧福晋的名字是家里取的，怎么会不好？”

“怎么不好？”青樱猛地拍了下桌子，铜镜晃了晃，差点掉下来，“自从叫了青樱，我就没顺过！弘历哥哥不疼我，福晋处处针对我，连那个林柔都能爬到我头上！肯定是这名字克我！”

她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眼睛亮了起来，仿佛找到了所有不顺的根源：“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一个白胡子老头，说我该叫‘如懿’，说这名字能让我时来运转，将来能跟弘历哥哥恩爱一辈子，成为他最宠的人！”

阿箬听得目瞪口呆：“侧福晋，这……这梦当不得真啊。”

“怎么当不得真？”青樱梗着脖子，脸上那点刚退去的红疹又泛起了红，“我觉得这名字好！如懿，如懿，听着就顺耳！从今天起，我就叫如懿了！你以后也得这么叫我！”

她兴冲冲地站起来，在屋里踱来踱去，身上的旗头随着动作晃悠，那朵大红花差点砸到妆台上的胭脂盒。“等我叫了如懿，弘历哥哥肯定会回心转意的！他会发现，还是我对他最好，那些个林柔、高晞月，都比不上我！”

她一边说，一边拿起桌上的帕子，对着镜子比划，嘴里又开始念叨那两句翻来覆去的戏词：“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你看，多应景！等弘历哥哥听到我叫如懿，再听我念这两句，定会想起我们小时候的情分！”

阿箬看着她自说自话的样子，心里直叹气，却不敢扫她的兴，只能顺着说：“是，侧福晋……哦不，如懿主子说得是，这名字确实好听。”

青樱这才满意地坐下，又开始翻箱倒柜找衣裳：“我得找件新衣裳，等弘历哥哥来看我时，给他个惊喜！”她翻出一件石青色绣福寿康宁的褂子，比身上那件更显老气，领口还镶着圈暗沉的貂毛，“这件怎么样？我娘给我的，说穿上能显尊贵！”

阿箬看着那件活像给老太太做的褂子，嘴角抽了抽：“主子，这件是不是……太素净了点？”

“素净才显端庄！”青樱瞪了她一眼，自顾自地穿了起来，又往头上插了几支沉甸甸的金簪，“弘历哥哥就喜欢端庄的！你看那个林柔，整天穿得清汤寡水，哪有我体面？”

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越看越满意，仿佛已经看到了弘历对她言听计从的样子，嘴里又哼起了那两句戏词，调子跑得没边，却唱得格外认真。

可她等了一天又一天，从清晨等到日暮，弘历的影子都没出现。倒是王钦来过一趟，送来了这个月的份例，见她穿着那件石青色的老气褂子，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却什么也没说，放下东西就走了。

“他怎么不来？”青樱坐在窗边，看着日头一点点落下去，脸上的兴奋一点点褪去，只剩下委屈，“是不是不知道我改名叫如懿了？阿箬，你去告诉弘历哥哥，就说我叫如懿了，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他说！”

阿箬面露难色：“主子，王爷这几日都在凝香院，连福晋那里都没去……”

“凝香院？又是那个林柔！”青樱猛地站起来，打翻了桌上的茶盏，茶水泼湿了她的新褂子，“她就是个狐狸精！肯定是她拦着弘历哥哥，不让他来看我！”

她气得在屋里转圈，嘴里骂骂咧咧，从林柔骂到高晞月，又从高晞月骂到富察琅嬅，最后又绕回弘历身上，一边骂一边哭，那两句戏词混着哭声，听得人心里发堵。

而此时的凝香院，弘历正陪着林柔在廊下晒太阳。林柔穿着件藕荷色的软缎旗袍，外面罩着件月白色的披风，乌发松松地挽着，只用一支珍珠簪固定，孕中的慵懒衬得她越发温婉。弘历坐在她身边，手里拿着一本诗集，低声为她读着，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暖得像一幅画。

“王爷，侧福晋那边……”林柔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哭声，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弘历皱了皱眉，语气里满是不耐：“别管她。她要是安分些，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放下诗集，握住林柔的手，“你怀着孕，别听那些烦心的事。等过些日子，我再去跟皇阿玛求求情，定要给你一个名分。”

林柔摇摇头，眼底带着几分忧虑：“王爷，臣妾不在乎名分，只盼着王爷能顺顺当当的。皇上刚解了您的禁足，若是再为臣妾惹他生气，得不偿失。”

“你就是太懂事了。”弘历叹了口气，心里对她又疼又愧，“可正因为你懂事，我才更不能委屈你。”他看着廊外那株新开的腊梅，“等这腊梅全开了，我就带你去圆明园散心，那里的风景好，适合养胎。”

林柔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靠在他肩上。她知道，弘历的承诺或许渺茫，但此刻的温暖，已经足够让她暂时忘记那些纷争。

富察琅嬅在正房听说了青樱改名的事，只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改个名字就能时来运转？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素练站在一旁，低声道：“福晋，听说侧福晋……哦不，如懿主子还在院里哭闹，说要王爷去看她呢。”

“让她闹。”富察琅嬅放下茶盏，语气平淡，“闹得越凶，王爷就越厌弃她。乌拉那拉家的脸，都被她丢尽了。”她顿了顿，又道，“让人把那批准备给如懿的过冬衣物送到林柔那里去，她怀着孕，更需要保重身体。”

素练有些惊讶：“福晋，您这是……”

“林柔虽出身低微，却比青樱懂事得多。”富察琅嬅淡淡道，“好歹她怀的是王爷的孩子，不能委屈了。至于青樱，就让她冻着吧，或许冻一冻，能让她清醒些。”

高晞月在自己院里听说了青樱改名的事，笑得前仰后合：“如懿？她也配叫这名字？我看叫‘如蠢’还差不多！”

茉心递上一杯热茶：“格格，您别笑了，仔细闪着腰。这如懿闹得越欢，对咱们越有利，王爷眼里就更没她了。”

“那是自然。”高晞月喝了口茶，眼底闪过一丝算计，“不过，也不能让她就这么闲着。去，让人给她院里送些唱戏的话本，告诉她，这是王爷特意让人寻来的，让她好好学学里面的戏词，省得只会那两句。”

茉心一愣：“格格，您这是……”

“让她学啊。”高晞月笑得得意，“学得越多，闹得越欢，王爷就越烦她。等王爷彻底厌弃了她，咱们再想办法，把她从侧福晋的位置上拉下来，到时候……”她没再说下去，但眼底的野心昭然若揭。

青樱收到那些戏词时，果然以为是弘历送的，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她捧着那些话本，坐在灯下连夜苦读，虽然大多看不懂，却把里面那些缠绵悱恻的句子抄了下来，准备等弘历来了，念给他听。

可她等了又等，弘历依旧没来。倒是王钦又来了一趟，带来了弘历赏给林柔的一堆补品，路过青樱院时，被她拦了下来。

“王钦！弘历哥哥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青樱穿着那件石青色的老气褂子，拦在他面前，脸上的脂粉又涂得太厚，被风吹得掉渣。

王钦无奈地叹了口气：“侧福晋，王爷正陪着林格格呢，您就别添乱了。”

“林格格林格格！就知道林格格！”青樱尖叫起来，伸手就要去抢那些补品，“凭什么她能得赏？我才是侧福晋！我叫如懿！弘历哥哥说了，会一辈子疼我的！”

她一边抢一边念：“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弘历哥哥，你听到了吗？我是如懿啊！”

王钦怕她伤到自己，又怕惊动了王爷，只能让小太监把补品先放下，拉着她往院里走：“侧福晋，您别闹了，王爷知道了会生气的！”

“我不闹！我要见弘历哥哥！”青樱挣扎着，头上的金簪掉了一支，滚到草丛里，她也顾不上捡，只是哭喊着，“我是如懿！我会时来运转的！弘历哥哥一定会疼我的！”

她的哭声在王府里回荡，像一只找不到归宿的孤鸟，凄厉而绝望。可凝香院的弘历，只是皱了皱眉，对林柔道：“别听，吵得慌。”

林柔轻轻“嗯”了一声，眼底却掠过一丝怜悯。她知道，青樱的梦，怕是永远也醒不了了。

而青樱，还在对着空荡荡的院门喃喃自语，一遍遍地念着那两句戏词，念着自己的新名字，幻想着那个永远不会到来的未来。她身上那件石青色的老气褂子，在秋风里显得格外单薄，像她那点可怜的、摇摇欲坠的希望。

夜色渐深，王府里的灯火次第熄灭，只有青樱院的灯还亮着，映着她孤单的影子。她还在等，等那个永远不会来的人，等那个永远不会实现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