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亲王府的回廊上,如懿正对着铜镜来回打转,身上那件豆绿色的旗装洗得有些发白,腰间歪歪扭扭系着个绛紫色的蝴蝶结,线头都炸开了毛边。她对着镜子扯了扯衣襟,又摸了摸头上的饰品——红玛瑙珠串缠在绿翡翠簪子上,叮叮当当挂了满头,活像把杂货铺的柜台顶在了脑袋上。
“阿箬,你看我这样,像不像去年选秀的时候?”她转过身,后脑勺那团鼓鼓囊囊的发髻随着动作晃悠,粗长的麻花辫垂在背后,辫梢的红绸子拖到了地上,活脱脱顶了个圆滚滚的福寿螺。
阿箬看着她苹果肌上扫得像两团晚霞的腮红,又瞅了瞅那抹在唇上、衬得脸色蜡黄的芭比粉,嘴角抽了抽:“主……主子,您这妆容,是不是太……太艳了些?”
“艳才好呢!”如懿对着镜子咧嘴笑,露出两排白牙,“去年选秀的时候,我就穿这件衣裳,弘历哥哥还夸我呢!说我像……像园子里的青竹!”她歪着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后半句,索性摆了摆手,“总之,他肯定记得!”
她记得清清楚楚,去年选秀那天,她也是这身打扮,站在一众穿着淡雅旗装、梳着精致小两把旗头的秀女里,像根突兀的绿柱子。可弘历那时多看了她两眼,她便以为是自己这身衣裳起了作用,如今急着唤回他的心思,头一个就想到了重现当日的模样。
“走,跟我去凝香院!”如懿拎着辫梢的红绸子,兴冲冲地往外跑,头上的玛瑙翡翠撞得叮当作响,活像个摇着铃铛的货郎。
此时的凝香院,弘历正陪着林柔看新送来的绣样。林柔穿着件月白色软缎旗袍,乌发松松挽成个圆髻,只用一支珍珠簪固定,素净得像株雨后的玉兰。她指着一幅并蒂莲的绣样笑道:“这花样真好看,用来做褥子定是雅致。”
弘历握着她的手,指尖划过绣样上细腻的针脚:“你喜欢就好,让绣房多做几套。”
两人正说着贴心话,院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叮叮当当的珠玉碰撞声。弘历皱了皱眉:“谁在外面吵?”
王钦连忙出去查看,没一会儿就苦着脸回来了:“王爷,是……是侧福晋来了。”
弘历的眉头皱得更紧:“她来做什么?让她回去!”
话音刚落,如懿已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头上的红绿饰品晃得人眼晕。“弘历哥哥!”她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个圈,麻花辫甩得像条鞭子,“你看我!我穿了去年选秀时的衣裳!你还记得吗?”
弘历看着她那身洗得发白的绿旗装,头上堆得像杂货铺的饰品,还有脸上那两团刺眼的高原红,胃里一阵翻腾。
“你这是做什么?”弘历的语气冷得像冰,“穿成这样,成何体统?”
如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手里的红绸子滑落在地:“弘历哥哥,你不喜欢吗?去年你明明……”
“去年是去年,现在是现在!”弘历猛地站起身,指着她的头,“你看看你这满头的东西!红的绿的堆在一起,是去唱戏还是去赶集?还有你这发型,谁家的格格梳着大麻花辫满院子跑?活像个没规矩的村姑!”
他的话像冰锥一样扎在如懿心上,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脑勺的发髻,又抹了把脸上的腮红:“我……我以为你会喜欢……”
“喜欢?”弘历冷笑一声,“我喜欢的是端庄得体,不是你这副丢人现眼的样子!柔儿怀着孕,你穿着这身吵闹的东西跑来,是想吓着她吗?”
林柔连忙起身打圆场:“王爷息怒,侧福晋也是一片心意……”
“她的心意就是添乱!”弘历打断她,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如懿,“王钦!把她给我拖出去!让她在自己院里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懂了规矩,什么时候再出来!”
如懿被两个婆子架着往外拖,头上的玛瑙珠子掉了一颗,滚到林柔脚边。她挣扎着哭喊:“弘历哥哥!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如懿啊!去年你说过我像青竹的!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啊……”
那尖利的哭喊混着珠玉碰撞的乱响,渐渐消失在院门外。弘历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林柔,语气缓和了些:“吓着你了吧?”
林柔摇摇头,捡起脚边的玛瑙珠,轻声道:“侧福晋……许是太想讨王爷欢心了。”
“欢心?”弘历烦躁地摆摆手,“她这副样子,只会让我烦心!”他看着如懿消失的方向,眼里满是厌弃,“真不知道乌拉那拉家怎么养出这么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而被拖回院里的如懿,正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阿箬捡起她掉在地上的翡翠簪子,小心翼翼地劝:“主子,您别哭了,王爷只是一时生气……”
“一时生气?”如懿一把抢过簪子,狠狠摔在地上,“他是厌弃我了!他忘了去年说的话了!他被那个林柔迷昏了头!”她抓着自己的麻花辫,一把扯散了发髻,红绿饰品滚落一地,“我这身衣裳怎么了?我这发型怎么了?去年他明明笑了的!”
她哭得撕心裂肺,脸上的腮红混着眼泪糊成一团,芭比粉的唇脂蹭得嘴角都是,活像个被人丢弃的破布娃娃。
这事很快传到了富察琅嬅耳中,她正在核对账目,听素练说完,只是淡淡道:“让她闹吧,闹够了自然就消停了。”
素练犹豫道:“福晋,要不要让人去劝劝?毕竟是侧福晋,传出去不好听。”
“劝什么?”富察琅嬅放下算盘,“她自己要丢人现眼,谁也拦不住。倒是你,去看看库房里有没有现成的旗头和衣裳,送两套给林柔。她怀着孕,受了惊吓,该好好补补。”
高晞月在院里听说了这事,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逗猫棒都掉在了地上:“穿成那样去见王爷?她是嫌自己还不够丢人吗?”
茉心端来一盏茶:“格格,听说王爷把她禁足了,连院子都不许出呢。”
“禁得好!”高晞月抿了口茶,眼底闪过一丝得意,“最好禁到她想明白为止。不过啊……”她话锋一转,“我听说她那身衣裳,还是去年选秀时的旧物,乌拉那拉家这是……没落了?”
茉心压低声音:“听说乌拉那拉家的铺子最近亏了不少,怕是真拿不出银子给侧福晋添置新衣裳了。”
高晞月笑了:“那正好,去给她送两匹最鲜亮的红绸子,告诉她,这是我赏的,让她好好做身新衣裳,下次再去给王爷‘惊喜’。”
茉心心里清楚,格格这是故意的——红绸子做旗装,再配上她那些红绿饰品,只会更难看,到时候王爷只会更厌弃她。
如懿收到红绸子时,果然以为是高晞月在嘲讽她,气得抓起绸子就往地上扔:“她算什么东西?也配赏我衣裳!”她踩着红绸子又哭又骂,把满肚子的委屈都撒在了上面。
阿箬看着满地狼藉,心里直叹气。她知道,自家主子这是彻底钻进死胡同了——总以为靠着旧物能唤回王爷的情意,却不知人心易变,尤其是在这深宅大院里,没人会等一个不懂变通的傻子。
而凝香院的林柔,正拿着富察琅嬅送来的旗头端详。那旗头做得精致,镶着细小的珍珠,低调又不失华贵。她叹了口气:“福晋倒是细心。”
云芝在一旁道:“格格,您现在可是王爷心尖上的人,福晋自然要敬着您。”
林柔摇摇头,将旗头放下:“敬的不是我,是我肚子里的孩子,是王爷的恩宠。”她看向窗外,想起如懿那身滑稽的绿旗装,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同为王府的女人,谁不是在苦苦挣扎?只是如懿的方式,太蠢了些。
夜幕降临,宝亲王府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如懿院还亮着灯。如懿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一点点卸去脸上的妆容,露出苍白憔悴的脸。她捡起地上那支摔断的翡翠簪子,喃喃自语:“弘历哥哥,你真的忘了吗?去年你说我像青竹……”
窗外的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红绸子,像一抹刺眼的血。她不知道,有些回忆,只能留在过去;有些人,一旦走远了,就再也回不来了。而她这身刻意复刻的旧装扮,不过是又一次证明了自己的荒唐,成了王府上下新的笑柄。
夜深了,如懿院的灯终于灭了。黑暗中,那堆散落的红绿饰品闪着微弱的光,像一双双嘲讽的眼睛,看着这个还活在旧梦里的女人,一步步走向更深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