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势

公主府的书房里，檀香袅袅，昭宁正临着一幅《兰亭集序》，笔尖在宣纸上流转，墨色浓淡相宜。画春端着一碗新沏的雨前龙井进来，见她眉头微蹙，便知是又想起了烦心事。

“公主，熹贵妃宫里的人刚走，说是邀您明日去永寿宫赏花。”画春将茶盏放在案头，声音压得极低，“老规矩，话里话外都绕着富察傅恒打转，说什么傅恒将军年轻有为，与公主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昭宁握着狼毫的手顿了顿，墨滴落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黑斑。她抬眼看向窗外，院中的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一层薄薄的雪。“她倒是锲而不舍。”语气听不出喜怒，眼底却掠过一丝冷意。

自打去年熹贵妃第一次提起这桩婚事，皇阿玛就跟她说过“先晾着”。她原以为熹贵妃能安分些，没想到这人竟如此执着，借着赏花、听戏的由头，三番五次地旁敲侧击。说到底，不过是忌惮她手中的势力，想把她嫁入富察家，断了她干预朝政的可能。

更让她恼怒的是，熹贵妃总以“宁儿”相称，那亲昵的语气像一根细刺，扎得她浑身不自在。她是敦肃皇贵妃年世兰的女儿，与甄嬛这个害死额娘的女人，从来就不是什么亲近之人。当年额娘在后宫被甄嬛步步紧逼，最终落得个自尽的下场，这笔账，她可没忘。

“画春，”昭宁放下笔，用锦帕擦了擦指尖的墨渍，“前几日让你查的事，有眉目了吗？”

画春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查到了。六阿哥和七公主……确实有些蹊跷。”她从袖中取出一卷密信，“这是当年在甘露寺伺候过的老尼招认的，说熹贵妃当年在寺中，与果郡王过从甚密，甚至有好几次彻夜未归。还有……”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当年为熹贵妃看诊的温太医，虽说自宫明志，可奴婢查到，他临终前曾对心腹徒弟说过一句话，说‘六阿哥的生辰，怕是记错了’。温太医去年病逝，走得突然，可查过了，确实是积劳成疾，无人动手。”

昭宁的心猛地一跳，拿起密信仔细看着。上面的字迹潦草，却字字清晰——甄嬛在甘露寺时，果郡王曾多次暗中探望，两人在禅房独处的时间远超寻常；回宫后不足八月便生下龙凤胎，当时对外宣称是早产，可伺候的嬷嬷说，生产时胎像稳固，不像是早产的样子；更重要的是，六阿哥弘曕眉眼间，竟与果郡王有七分相似，只是这些年被熹贵妃刻意遮掩，才没人敢细究。

“果然如此。”昭宁将密信放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祺贵人当年还是太蠢，找错了人。”

六年前祺贵人告发的事，她至今记得清楚。那时她还小，只记得祺贵人跪在养心殿外，声嘶力竭地说六阿哥和七公主不是龙种，是温实初的。可最后呢？温实初自宫明志，祺贵人被乱棍打死，甄嬛反而更得圣宠。如今想来，哪里是甄嬛清白，分明是祺贵人打错了算盘，反而帮甄嬛洗清了最大的嫌疑。

“公主，这事儿……”画春有些担心，“若是捅出去，怕是要掀起轩然大波。果郡王是皇上的亲弟弟，六阿哥和七公主是皇上心尖上的孩子……”

“心尖上的孩子？”昭宁冷笑一声，“皇阿玛最看重的是皇权，是颜面。若他知道自己疼了六年的孩子，竟是弟弟的种，你猜他会如何？”她走到窗前，看着院外的侍卫，“甄嬛这些年在后宫一手遮天，皇后被禁足景仁宫，贞嫔、康常在这些人敢怒不敢言，不就是仗着皇阿玛的宠爱和六阿哥这张底牌吗？如今这底牌是假的，她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只是，这事儿不能由我们出面。”昭宁转过身，语气平静，“若是让人知道是我查的，皇阿玛定会疑心我借机报复。毕竟，额娘与甄嬛的恩怨，满宫皆知。”

“那……该怎么办？”画春问道。

昭宁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后宫里，想扳倒甄嬛的人，可不止我们一个。贞嫔和康常在，不是一直被甄嬛压着吗？她们手里，怕是也攒了不少怨气。”

贞嫔和康常在是同期入宫的嫔妃，当年也曾得过圣宠，却因甄嬛回宫后权势日盛，渐渐被边缘化。尤其是康常在，去年生辰时想请戏班来宫里热闹，却被甄嬛以“惊扰六阿哥读书”为由驳回，心里早就恨得牙痒痒。

“奴婢明白该怎么做了。”画春屈膝行礼，“定会让她们‘无意间’发现些线索。”

“做得干净些。”昭宁叮嘱道，“别留下任何痕迹。”

“是。”

画春走后，昭宁重新拿起狼毫，在宣纸上写下“静”字。笔尖沉稳，墨色均匀，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算计从未发生。她知道，这一步棋一旦落下，整个后宫乃至前朝都会震动。果郡王是皇阿玛的十七弟，手握兵权，若他与甄嬛有私情的事败露，轻则圈禁，重则赐死；甄嬛作为始作俑者，必死无疑；而那两个无辜的孩子……昭宁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无半分波澜。

在这深宫里，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无辜。

次日，昭宁依约去了永寿宫。甄嬛穿着一身藕荷色常服，正坐在廊下喂锦鲤，见她来了，连忙笑着起身：“宁儿可算来了，我这池子里的锦鲤，就等你来看呢。”

“熹娘娘费心了。”昭宁屈膝行礼，语气疏离。

两人坐下闲谈，说着说着，甄嬛又绕到了富察傅恒身上：“宁儿，昨日傅恒将军在朝堂上立了功，皇上龙颜大悦，赏赐了不少东西。你说，这样的青年才俊，放眼整个京城，还有第二个吗？”

昭宁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富察大人是人才，可女儿家的婚事，还是得听皇阿玛的安排。熹娘娘操这份心，怕是多此一举了。”

甄嬛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我这不是心疼你吗？你额娘走得早，我这个做长辈的，总得多照看些。”

“多谢熹娘娘好意。”昭宁放下茶盏，语气冷淡，“只是女儿如今跟着皇阿玛处理朝政，实在没心思考虑婚事。若是熹娘娘没别的事，儿臣就先回府了。”

说完，不等甄嬛挽留，便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见甄嬛正望着池中的锦鲤出神，脸色阴沉得可怕。昭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几日，后宫果然不太平。先是贞嫔宫里的宫女“无意”间在御花园的假山下捡到一枚玉佩，上面刻着“允礼”二字——那是果郡王的名字。接着，康常在又“恰巧”发现，六阿哥读的启蒙书里，夹着一张画，画中男子的背影竟与果郡王有几分相似。

这些“发现”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渐渐在后宫掀起涟漪。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说六阿哥长得像果郡王，说熹贵妃当年在甘露寺时与果郡王过从甚密。

贞嫔和康常在见时机成熟，便借着给皇上请安的由头，在养心殿外跪了下来。

雍正正在批阅奏折，听说她们跪在外面，皱了皱眉：“她们又在闹什么？”

苏培盛低声道：“皇上，奴才听说是……关于六阿哥和七公主的事。”

雍正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让她们进来。”

贞嫔和康常在走进殿内，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贞嫔先开口，声音带着哭腔：“皇上，臣妾不敢欺瞒您……这些日子，宫里总有些风言风语，说……说六阿哥和七公主，不像皇上……”

“放肆！”雍正猛地拍了下桌子，奏折散落一地，“谁让你们说这些的？”

康常在连忙磕头：“皇上息怒！臣妾也不愿相信，可……可有人捡到了果郡王的玉佩，还说……说熹贵妃当年在甘露寺时，与果郡王……”

“够了！”雍正的脸色铁青，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六年前祺贵人告发的事，他本以为是子虚乌有，可如今被再次提起，还牵扯出果郡王，他心里不由得犯了嘀咕。弘曕那孩子，眉眼间确实有些不像他，只是他一直不愿细想。

“苏培盛！”雍正厉声喝道，“去永寿宫，把熹贵妃和六阿哥、七公主带来！再去把果郡王给朕叫来！”

“是！”苏培盛不敢耽搁，连忙领旨而去。

昭宁在公主府接到消息时，正在看岳钟琪送来的军报。画春进来禀报：“公主，皇上在养心殿大发雷霆，已经把熹贵妃和果郡王都叫去了。”

昭宁点点头，道：“知道了。让人备车，去养心殿附近候着，别靠太近。”

她要亲眼看着这场戏落幕。

养心殿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甄嬛跪在地上，脸色苍白，却依旧强作镇定：“皇上，臣妾不知贞嫔和康常在在胡说什么！臣妾对皇上忠心耿耿，弘曕和灵犀，确实是皇上的骨肉啊！”

果郡王也跪在一旁，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皇上，臣弟与熹贵妃清清白白，绝无苟且之事！请皇上明察！”

雍正坐在宝座上，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他们：“清清白白？那假山下的玉佩是怎么回事？弘曕长得像你，又是怎么回事？”

“那玉佩定是有人故意放在那里陷害臣弟！”果郡王急忙辩解，“至于六阿哥的长相，不过是巧合罢了！”

“巧合？”雍正冷笑一声，看向甄嬛，“你当年在甘露寺，果郡王是不是经常去看你？你回宫后不足八月便生下孩子，说是早产，可太医的诊脉记录上，明明写着胎像稳固，何来早产一说？”

甄嬛的身子晃了晃，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当年的诊脉记录，她早就让人销毁了，没想到皇上竟然还留着备份。

就在这时，弘曕和灵犀被带了进来。两个孩子才六岁，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直哭。弘曕扑到甄嬛怀里：“额娘，我怕……”

雍正看着弘曕那张酷似果郡王的脸，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他猛地站起身，指着甄嬛和果郡王，声音因愤怒而沙哑：“你们这对狗男女！竟敢如此欺瞒朕！朕待你们不薄，你们却给朕戴绿帽子，让朕养了六年别人的孩子！”

“皇上饶命啊！”甄嬛哭喊着，“皇上，看在弘曕和灵犀还小的份上，饶了他们吧！”

“饶了他们？”雍正眼中布满血丝，“他们是孽种！是耻辱！来人！”

侍卫们立刻冲了进来。

“把熹贵妃打入冷宫，终身不得出！”

“将果郡王押入宗人府，终身幽禁，不得与外界相通。至于那两个孽种……”他冷冷地扫了一眼，声音如同冰刃般刺骨，“拖出去，秘密处死，不留痕迹。”话音未落，殿内已是寒意弥漫，连烛火也仿佛因惧而颤抖。

“皇上！”果郡王猛地抬头，眼中满是绝望，“求皇上放过孩子！一切都是我的错！”

甄嬛更是哭得撕心裂肺，却被侍卫死死按住，拖了出去。弘曕和灵犀吓得哇哇大哭，喊着“额娘”“皇阿玛”，可雍正只是背过身，不愿再看一眼。

殿外，昭宁坐在马车上，听着里面传来的哭喊和求饶声，面无表情。画春在一旁低声道：“公主，都安排好了。”

昭宁点点头，闭上眼。

就在这时，又有消息传来——宝亲王弘历被皇上禁足在宝亲王府，闭门思过。

昭宁睁开眼，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

马车缓缓驶回公主府，一路上车水马龙，无人知道养心殿内刚刚发生了一场血腥的清洗。昭宁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清楚，这只是开始。她的路还很长，要扳倒的人还有很多，但她有的是耐心和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