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烛火燃到了后半夜,才渐渐弱了下去。苏培盛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守在殿外的廊下,听着里面偶尔传来的瓷器碎裂声,连大气都不敢喘。皇上处置了熹贵妃、果郡王和两位稚子后,就把自己关在殿里,谁也不见,只有压抑的怒火在寂静的夜里翻涌。
昭宁的马车停在宫门外许久,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才见苏培盛轻手轻脚地走出来。她隔着车帘递过去一方用安神香熏过的锦帕:“苏公公,劳烦您把这个呈给皇阿玛。”
苏培盛接过锦帕,指尖触到温热的布料,感激地看了眼马车:“公主费心了。”他知道,此刻敢递东西进去的,也只有这位五公主了。
养心殿内,雍正坐在榻上,头发散乱着,眼底布满血丝。案上的奏折堆得老高,他却一眼未看,只反复摩挲着一枚早已失去光泽的玉佩。
“皇上,五公主让人送了安神的锦帕来。”苏培盛轻声禀报,将锦帕放在榻边的小几上。
雍正拿起锦帕,放在鼻尖闻了闻,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些:“她还在外面?”
“是,公主说,等皇上气消了再走。”
雍正沉默片刻,摆了摆手:“让她进来吧。”
昭宁走进殿时,地上还散落着几片碎裂的瓷片。她没看那些,径直走到榻前屈膝行礼:“皇阿玛。”
雍正看着她,见她眼神平静,没有丝毫慌乱,心里竟生出几分慰藉:“都知道了?”
“是。”昭宁垂着眼,“只是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
“闹到这个地步?”雍正冷笑一声,将玉佩狠狠摔在地上,“是他们欺人太甚!朕养了六年的孩子,竟是允礼的孽种!甄嬛那个毒妇,骗得朕好苦!”
昭宁没接话,只是蹲下身,一片片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她的指尖被划破了,渗出细密的血珠,她却像没察觉似的,依旧慢慢捡着。
“别捡了!”雍正看着她指尖的血,心里一软,“地上凉,起来。”
昭宁站起身,将碎瓷片放在案上,轻声道:“皇阿玛,事已至此,再生气也无用。当务之急,是稳住前朝后宫。熹贵妃倒了,后宫不能一日无主;果郡王手握兵权,他的旧部怕是会生乱;四哥被禁足,宝亲王府那边也需派人盯着。”
雍正看着她条理清晰地分析着,心里的怒火渐渐平息下来。这孩子,总是这么冷静,冷静得不像个十五岁的姑娘,倒像个久经朝堂的老臣。“你说得对。”他叹了口气,“后宫那边,你觉得谁能暂代掌印?”
“贞嫔和康常在虽有功劳,却资历太浅,镇不住场面。”昭宁沉吟道,“不如让敬妃娘娘暂代。敬妃娘娘素来稳重,又与熹贵妃无甚瓜葛,由她出面,旁人挑不出错处。”
敬妃是潜邸旧人,当年与甄嬛交好,却在甄嬛失势时从未落井下石,这些年一直不争不抢,在后宫里名声极好。由她暂掌六宫,确实合适。
“准了。”雍正点头,“那前朝呢?果郡王的旧部……”
“岳钟琪将军刚掌丰台大营,可让他暗中调兵,盯着果郡王的旧部。”昭宁道,“至于他手里的兵权,可分给几个忠心的老臣,化整为零,慢慢消化。”
雍正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赞赏:“你想得很周全。”他顿了顿,又道,“弘历被禁足,你觉得……该禁足多久?”
昭宁知道,皇阿玛虽气弘历,但终究是自己的儿子,心里还是疼的。“四哥只是被熹贵妃蒙蔽了,并非有意为之。”她轻声道,“禁足三个月,让他好好反省反省就够了。毕竟,他是宝亲王,将来还要为皇阿玛分忧。”
她没有趁机打压弘历,反而为他求情,这让雍正更加满意。这孩子不仅有手段,还有容人之量,比弘历那冲动执拗的性子,不知强了多少。
“就依你。”雍正摆摆手,“你累了一夜,回去歇着吧。这些事,朕会让人去办。”
“是。”昭宁屈膝行礼,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见雍正又拿起了那枚年世兰络的玉佩,眼神里满是疲惫。她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养心殿。
外面的阳光已经升起,照在宫墙上,金灿灿的一片。画春迎上来,看到她指尖的伤口,连忙拿出帕子要包:“公主,您怎么这么不小心?”
“没事。”昭宁摆摆手,“回府吧。”
马车驶离皇宫,昭宁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扳倒甄嬛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富察家,还有高家,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她不能有丝毫松懈。
回到公主府,刚换好衣裳,就见岳钟琪派人送来密信。信上说,果郡王的旧部果然有些异动,在城郊聚集了不少人手,似乎想为果郡王“报仇”。
昭宁看完密信,冷笑一声:“自不量力。”她提笔回信,让岳钟琪不必惊动他们,只派人盯着即可,等他们行动时再一网打尽。
画春端来药箱,小心翼翼地为她包扎指尖的伤口:“公主,您说,富察家会不会趁机发难?熹贵妃倒了,他们少了个助力,怕是会把矛头对准您。”
“他们敢?”昭宁挑眉,“皇阿玛刚处置了果郡王,正是疑心重的时候。富察家若是敢动,只会引火烧身。”她顿了顿,又道,“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去查查富察傅恒最近在做什么,有没有与果郡王的旧部接触。”
“是。”
画春走后,昭宁拿起一本兵书翻看。刚看了两页,就见弘昼摇摇晃晃地走进来,身上还带着酒气:“五妹,你可真行啊!不动声色就把甄嬛给扳倒了,连带着四哥都被禁足了。”
昭宁放下兵书,看着他:“五哥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是我做的?”
“不是你是谁?”弘昼挨着她坐下,拿起桌上的点心就往嘴里塞,“贞嫔和康常在那两个胆小鬼,若不是你在背后撑腰,借她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去养心殿告状。”
昭宁没否认,只是淡淡道:“我只是顺水推舟罢了。甄嬛作恶多端,本就该有此下场。”
“说得好听。”弘昼嗤笑一声,“你是为了你额娘吧?当年甄嬛怎么对年娘娘的,你一直记着呢。”
昭宁沉默片刻,道:“是又如何?额娘一生骄傲,却落得那样的下场,我这个做女儿的,不能不为她讨回公道。”
弘昼看着她,忽然叹了口气:“你呀,活得太累了。”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可得小心富察家。富察傅恒那小子,看着温文尔雅,心思深着呢。他姐姐富察琅嬅是四哥的福晋,他们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我知道。”昭宁道,“富察家想动我,也得掂量掂量。”
“那就好。”弘昼站起身,“我就是来提醒你一句。你要是出事了,我可就没人陪我喝酒了。”他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又停下,“对了,四哥被禁足,宝亲王府那边乱糟糟的。那个叫如懿的,听说又在院里闹,说要为熹贵妃‘伸冤’呢。”
昭宁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她倒是有闲心。”
“可不是嘛。”弘昼笑道,“听说她还穿着去年选秀时那身绿旗装,在王府门口哭嚎,说熹贵妃是被冤枉的,还说要去养心殿找皇上评理。结果被王钦给拦了下来,又被禁足了。”
昭宁摇摇头,没再说话。如懿那个人,总是活在自己的幻想里,以为靠着哭闹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却不知在这深宅大院里,没有手段和智谋,只会死得很惨。
接下来的几日,后宫和前朝果然如昭宁所料,渐渐稳定下来。敬妃暂掌六宫,处事公正,后宫里无人不服;弘历被禁足在宝亲王府,富察琅嬅几次想进宫求情,都被拦在了宫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