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傅恒

公主府的书房里，昭宁正对着一幅新送来的西北舆图凝神细看。画春端着一碗刚炖好的冰糖雪梨走进来，轻声道：“公主，富察傅恒将军派人送了些东西来，说是江南新采的雨前龙井，还有两盒苏绣的扇面。”

昭宁头也没抬，指尖落在舆图上标注的“伊犁河谷”处，那里是近期准噶尔部异动的关键地带：“放在偏厅吧，不必特意拿过来。”

画春应了声，却没立刻退出去，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公主，这已是傅恒将军本月第三次送东西来了。前两次送的是您爱吃的松子糖和一本孤本兵书，您都让直接收进库房了……”

昭宁这才从舆图上移开目光，看向画春：“怎么？觉得我对他太冷淡了？”

“奴婢不敢。”画春连忙垂手，“只是瞧着傅恒将军对您……倒是一片真心。前几日他在朝堂上还为您说话呢，说您提出的西北粮草调度之法稳妥可行，连皇上都夸了您两句。”

昭宁拿起案上的狼毫笔，在舆图旁批注着“需增派斥候”几个字，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他为我说话，是因为富察家需要借重我在皇阿玛面前的分量。至于那些东西，不过是拉拢的手段罢了。”

她心里清楚，富察傅恒对她的那点“真心”，在家族利益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何况，她从没想过要在这些情情爱爱上耗费心神——额娘的教训摆在眼前，依附男人的恩宠从来都是镜花水月，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权力才最牢靠。

正说着，门外传来侍卫的通报：“公主，富察傅恒将军求见。”

昭宁眉尖微蹙，放下笔：“他怎么来了？让他在正厅稍等。”

画春连忙去安排。昭宁对着铜镜理了理衣襟，镜中的少女眉眼清冷，虽只十五岁，眼神却沉静得像深潭，半点看不出寻常闺阁女子的娇憨。她对着镜中的自己无声道：富察傅恒，你最好别打错了主意。

步入正厅，富察傅恒正立于窗前，目光落在那盆新绽的墨兰之上。他身着一袭藏蓝色常服，身形修长而挺拔，眉宇间透着温润之色。手中轻握一把折扇，随意却不失雅致，仿佛整个人都融进了这幽静的一隅，与窗外清冷的景致相得益彰。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来，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宁儿”

这声“宁儿”叫得亲昵，昭宁却只微微颔首，语气疏离：“傅恒将军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要事？”

富察傅恒脸上的笑淡了些，却还是维持着温和的神色：“也没什么要事，只是前些日子送的兵书，想着问问你看了没有。那书里有几处关于骑兵布阵的批注，是我父亲当年亲手写的，或许对你有用。”

“多谢将军费心，书我看了，批注很精彩。”昭宁在主位坐下，开门见山，“只是我这里还有军务要忙，若是将军只为这事来，怕是要让你白跑一趟了。”

她刻意把“军务”两个字说得重了些，就是想提醒他，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男女之别，更是朝堂上的立场。富察家想借她巩固势力，她却未必需要富察家这个“助力”。

富察傅恒握着折扇的手指紧了紧，却还是笑道：“军务再忙，也得歇着。我听说你这几日为了西北的事忙到深夜，特意让人炖了些燕窝粥，让厨房热着送来的。”

说着，他拍了拍手，身后的随从立刻端着一个食盒走上前。食盒打开，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粥，还撒了些碎杏仁，正是昭宁爱吃的口味。

昭宁看着那碗粥，眼底没什么波澜：“将军倒是有心了。只是我向来不爱吃这些甜腻的东西，还是请将军带回吧。”

这话几乎是明着拒绝了。富察傅恒脸上的血色淡了几分，他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宁儿，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昭宁抬眼看向他，目光平静无波：“将军说笑了。你是朝廷重臣，我是皇家公主，谈不上讨厌，只是各司其职罢了。”

“各司其职？”富察傅恒苦笑一声，“在你眼里，我就只是个‘朝廷重臣’？”他往前走了两步，声音低了些，“宁儿，我知道你心里装着大事，可你毕竟是女子，总要有个人……”

“总要有个人什么？”昭宁打断他，语气冷了下来，“总要有个人依附？还是总要有个人帮我谋划？傅恒将军，我想你误会了。我要的东西，从来不需要别人给。”

她的眼神太过锐利，像一把出鞘的剑，瞬间刺穿了富察傅恒所有的温和伪装。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女，明明比他小了三岁，眼神里的坚定和冷硬却让他心惊——他一直以为她只是聪慧，却没想到她的心竟硬得像铁，半点容不下儿女情长。

“我……”富察傅恒张了张嘴，竟不知该说什么。他是真心喜欢她的，喜欢她的沉静，喜欢她的聪慧，甚至喜欢她偶尔流露出的那点疏离。他以为只要慢慢来，总能捂热她的心，却没想到她的心根本就没为任何人敞开过。

昭宁站起身，下了逐客令：“将军若是没别的事，我就不送了。画春，送客。”

富察傅恒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那背影挺直得像一杆枪，没有丝毫留恋。他手里的折扇“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扇面上的寒梅仿佛也失了色。

随从连忙捡起折扇，低声道：“将军……”

富察傅恒摆摆手，弯腰捡起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燕窝粥，声音沙哑：“走吧。”

他走出公主府时，阳光正好，却照不暖心里的寒意。他终于明白，昭宁不是不需要人疼，而是她要的“疼”，从来不是他能给的——她要的是这天下的权柄，是能让所有人俯首称臣的力量，而他，不过是她路上可有可无的一颗棋子。

书房里，昭宁重新站在舆图前。画春走进来，看着她紧绷的侧脸，轻声道：“公主，傅恒将军走了。”

昭宁没说话，指尖在“伊犁河谷”上重重一点。富察傅恒的真心，她不是感受不到，只是这真心在权力的棋局里太过廉价。她不能动心，也不敢动心——一旦有了软肋，就会被人抓住把柄，额娘的悲剧，她绝不能重演。

“画春，”她忽然开口，“让人把富察家在江南盐运的账册再查仔细些。我记得去年有一笔五十万两的盐税去向不明，务必查清楚。”

“是。”画春连忙应下。她知道，公主这是要用行动告诉所有人，谁都别想靠“真心”来左右她的脚步。

窗外的墨兰开得正盛，墨色的花瓣带着淡淡的香。昭宁望着窗外，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