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跨院的日头刚爬到窗棂上,如懿就对着穿衣镜犯了难。阿箬捧着三件新做的旗装站在旁边,一件石青底绣缠枝莲的,料子是上好的杭绸,偏袖口做得宽宽大大,活像前明旧年的样式;一件酱色暗纹的,领口堆了三层滚边,勒得人脖子发紧;最打眼的是件葱绿的,倒跟去年选秀那件颜色相近,只是下摆缝了圈沉甸甸的银线流苏,走一步晃三晃,瞧着就累赘。
“就这件葱绿的吧。”如懿拍了板,手指捻着银线流苏转了转,“亮堂。”
阿箬拗不过她,只得伺候着穿上。新衣裳合身是合身,可那宽袖口配着长流苏,怎么瞧怎么像戏台上的老旦行头。刚换好衣裳,如懿又盯上了妆匣里的新首饰——昨儿弘历让人送来一盒赤金头面,镶着红宝石,本该是鲜亮活泛的,她偏要把那套九凤朝阳的大发钗、蝴蝶戏花的耳坠、连珠纹的手镯一股脑往身上堆。
“主子,戴这么多沉不沉啊?”阿箬帮她把大发钗插在旗头底座上,那旗头是新打的“一字头”,本算时兴,可她非要在两侧各缀三串红玛瑙珠串,珠串垂到肩头,一动就叮当作响。
“沉才显得金贵呢。”如懿对着镜子抿嘴笑,又从匣子里挑出支翡翠步摇往旗头另一侧插,“你看这红配绿,多精神。”
阿箬看着那满头的赤金红宝混着翡翠,活像把首饰铺的柜台顶在了头上,嘴角直抽抽。偏如懿还不满足,又抓过一把银质小铃铛往旗头后塞:“多挂些,走路响脆。”
等穿戴停当,如懿又扑到妆台前,蘸了满满一勺胭脂往脸上拍。她选的胭脂是最正的大红色,膏体浓稠,拍在苹果肌上,硬生生拍出两团“高原红”,衬得本就不算白的脸更显暗沉。最后拧开胭脂盒旁的唇脂——那是她特意让人寻来的“绛仙色”,红得发紫,往唇上厚厚涂了两层,嘴角溢出点膏子也不擦,反倒觉得这样才够“艳”。
“走,去书房那边晃晃,说不定能遇着王爷。”如懿扶着旗头起身,身上的银线流苏跟着一晃,差点勾住旁边的妆镜架子。
阿箬赶紧上前扶住她,心里直犯嘀咕:昨儿林格格去书房送点心,就穿了件月白软缎小袄,头上只簪支珍珠花,素净得像株水仙,倒让王爷留着说了好一阵子话。主子偏要往“富贵”里打扮,怕是又要惹王爷不自在。
果然,刚走到书房外的回廊,就见弘历正和王钦说事儿。如懿赶紧停住脚,故意晃了晃身上的流苏,让满头的珠翠叮当作响,又抬手拢了拢鬓角的珠串,好让弘历瞧见她新添的首饰。
弘历听见动静回头,目光落在如懿身上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那身葱绿旗装本就老气,配着满头叮当作响的金饰红宝,活像个刚从库房里爬出来的旧年诰命夫人。尤其是那抹大红唇,红得刺眼,说话时唇瓣一动,倒显得有些滑稽。
“王爷。”如懿堆着笑上前,故意把戴着满手镯子的手往他眼前递了递,“您看我这新做的衣裳,还有这头面,是您前些日子赏的料子和赤金打的呢。”
弘历的目光在她手腕上扫过——金的银的玉的,套了足有五六个镯子,叠在一起沉甸甸的,连端杯茶都费劲。他没接话,只淡淡道:“你怎么来了?”
“妾身想着王爷在忙正事,特意炖了些冰糖银耳来。”如懿侧身让阿箬把食盒递上去,说话时特意抬了抬下巴,好让旗头两侧的玛瑙珠串晃得更欢,“这银耳是江南新贡的,甜糯得很。”
王钦刚要接食盒,弘历却摆了摆手:“放着吧。我还有事要和王钦说,你先回去。”
如懿脸上的笑僵了僵,还想再说两句,就见弘历已经转过身去,只留给她个背影,声音隔着风传过来:“往后别戴这么多东西,叮叮当当做响,吵得人脑仁疼。”
这话像盆冷水,“哗”地浇在如懿头上。她攥着帕子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满身的新衣裳新首饰,竟不明白哪里不好——料子是好的,金饰是足的,红得艳绿得亮,怎么就“吵”了?
阿箬小声劝:“主子,王爷许是真在忙,咱们先回吧?”
如懿咬着唇没说话,转身往回走时,身上的银线流苏刮到了回廊的柱子,“啪嗒”掉了颗银坠子。她弯腰去捡,旗头后的铃铛又蹭到了廊檐,叮铃哐啷响了一串,活像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担子。
回了西跨院,如懿把满手的镯子“咚”地搁在桌上,气鼓鼓地坐着:“他就是偏心!林柔穿件素衣裳他就顺眼,我穿新衣裳戴新首饰,他倒嫌吵!”
阿箬递过杯茶:“许是王爷瞧惯了素净的……要不下次咱们少戴些?就插支珍珠簪子?”
“那怎么行!”如懿立刻瞪了眼,“女人家不戴些金饰,还叫什么主子?你没瞧见府里那些管事媳妇,手上都套着三四个镯子呢!我是侧福晋,总不能比她们还寒酸!”
她越说越觉得在理,又扒拉着妆匣翻找起来:“我记得还有套点翠的头面,前儿刚打出来的,上面镶了八颗蓝宝石呢!明儿我就戴那个去凝香院走走,让林柔也瞧瞧,谁才是王府里正经的主子!”
阿箬听得脸都白了:“主子!您忘了王爷说的?不让您去凝香院跟前凑!”
“他说不让凑就不凑?”如懿哼了声,指尖捏着那支点翠凤钗,钗尾的蓝宝石在光下闪得晃眼,“我就是去送碗汤,又不做什么。他还能真罚我不成?”
她心里盘算着,明儿就穿那件酱色滚边旗装,戴全套点翠头面,再把那对赤金镶红宝石的镯子也戴上——要多隆重有多隆重,非得让林柔看看,谁才是弘历身边拿得出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