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吃瘪

次日天刚亮，如懿就催着阿箬伺候梳妆。酱色滚边旗装穿在身上，领口的三层滚边勒得她直咽口水，偏她还得意地抻着脖子：“你看这料子，摸着手感多好，比林柔那件月白袄子贵气十倍。”

阿箬没敢接话，只小心翼翼地给她梳旗头。如懿执意要戴那套点翠头面，八颗蓝宝石沉甸甸压在旗头两侧，她还嫌不够，又把昨儿没戴完的赤金蝴蝶耳坠也挂上，耳坠垂在肩头，一动就蹭着衣襟，发出细碎的声响。最后她攥着那对镶红宝石的金镯子往手腕上套，套到第四个时，手指都被勒得发红，偏要硬塞：“多戴两个才撑得住场面。”

等收拾妥当，她拎着食盒就往凝香院去。食盒里是阿箬凌晨起来炖的银耳羹，她特意让放了双倍的冰糖，甜得发腻——她记得林柔不爱吃甜的，偏要送这个。

凝香院的门槛还没跨进，就被守在门口的侍卫拦住了：“侧福晋，格格还在歇着，不便见客。”

“歇着？这都日上三竿了，还歇着？”如懿扬着下巴往院里瞅，就见廊下晾着几件小衣裳，是给未出世的孩子做的，素白的软布上绣着小小的莲花，瞧着素净又妥帖。她心里更酸了，拔高了声音，“我是来送汤的！王爷说了让我安分，没说不让我送汤吧？”

正吵着，云芝掀着帘子出来了，脸上挂着客气的笑，语气却冷：“侧福晋有心了。只是我家格格孕吐得厉害，闻不得甜腻味，这汤……还是请侧福晋带回吧。”

“孕吐？我看是不想见我吧！”如懿把食盒往旁边石桌上一搁，“哐当”一声，银耳羹洒出来些，黏在青石板上，看着黏糊糊的。她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点翠头面，故意让蓝宝石在日头下晃：“我好心好意来瞧她，她倒摆起架子了？不就是怀了个孩子吗？谁知道将来能不能平安生下来……”

“侧福晋慎言！”云芝的脸立刻沉了，“格格怀着王爷的孩子，容不得您咒她！”

“我咒她？”如懿梗着脖子要往里闯，“我倒要看看，她是真不舒服还是假不舒服！”

侍卫连忙上前拦住，拉扯间，如懿头上的点翠凤钗“啪”地掉在地上，宝石磕在石板上，缺了个小角。她“哎呀”一声蹲下去捡，手腕上的金镯子又“叮叮当当”掉了两个，滚到云芝脚边。

这动静闹得大，屋里的林柔终究是听见了，隔着窗道：“让她进来吧。”

如懿捡起凤钗，吹了吹上面的灰，梗着脖子走进屋。林柔正靠在榻上，脸色确实有些白，见她进来，只淡淡抬了抬眼：“侧福晋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如懿把破了角的凤钗往旗头插回，没插稳，歪歪扭扭挂在那，“王爷不在府里，我这个做姐姐的，总得来照拂照拂你。”

林柔没接话，只端起旁边的清茶抿了口。如懿打量着屋里的陈设——墙上挂着幅水墨兰草，案上摆着个素白瓷瓶，连榻上的褥子都是浅碧色的，处处透着“素净”，瞧着比她那西跨院寒酸多了。她心里刚松快些，就见林柔指尖戴着枚银戒指，样式简单，却在光下闪了闪——那是去年弘历去江南带回来的，据说只得了两枚，一枚给了林柔，另一枚……她竟没见过。

“妹妹这戒指倒是别致。”如懿酸溜溜地开口，故意晃了晃自己满是金镯子的手腕，“只是银的终究不如金的衬身份。”

林柔摸了摸戒指，轻声道：“王爷说戴着轻便。我怀着身子，戴金的沉得慌。”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如懿头上歪着的凤钗上，“侧福晋的头面瞧着有些松了，还是让丫鬟重新梳梳吧，别摔着。”

这话戳中了如懿的疼处，她猛地站起身：“不用你管！”转身就要走，没留神被榻边的脚踏绊了一下，踉跄着往外跌——头上的旗头“哗啦”一声散了半边，点翠、赤金、玛瑙掉了一地，露出里面乌泱泱的头发；身上的酱色旗装也蹭到了榻边的茶渍，深一块浅一块的，瞧着狼狈极了。

云芝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如懿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捡起地上的首饰就往外跑，连掉在地上的金镯子都忘了捡。跑到院门口时，正撞见弘历回来，他刚从宫里述职，见她这副模样，眉头拧得能夹死蚊子：“你又在胡闹什么？”

“我没有胡闹！”如懿的眼泪“唰”地掉下来，指着凝香院的方向，“是林柔！她笑话我！她还藏着王爷送的戒指不给我看！”

弘历没看她，只朝云芝使了个眼色。云芝连忙把地上的金镯子捡起来递过去，低声把刚才的事说了。弘历听着，脸色越来越沉，等听完了，才看向还在哭的如懿——她脸上的大红唇蹭到了脸颊上，像抹了道血；旗头散了半边，歪在头上活像个破草筐；身上的酱色旗装沾着茶渍，银线流苏掉了半截，活脱脱个被抢了首饰的婆子。

“够了。”弘历的声音冷得像冰，“回你院里去！没我的话，不许再出来！”

“弘历哥哥！”如懿哭着去拉他的袖子，被他嫌恶地甩开。

“还嫌不够丢人？”弘历盯着她掉了角的点翠凤钗，“你戴这些东西，是想压死谁？还是想让全京城都知道，我宝亲王府的侧福晋，就这点见识？”

如懿被他骂懵了，站在原地直哆嗦。弘历没再理她，径直走进凝香院，刚进门就问林柔：“没吓着你吧？”

林柔摇摇头，指了指地上的银耳羹：“侧福晋也是一片心意，只是……”

“不必替她说话。”弘历打断她，坐在榻边帮她掖了掖被角，“往后她再来闹，直接让人赶出去，不必顾忌。”他顿了顿，看着窗外如懿被侍卫“送”回西跨院的背影，那背影缩着脖子，头上的破旗头晃来晃去，像只落了毛的鸡。他心里叹了口气，终究是失望——他原以为她挪到西跨院能安分些，却没想她还是这副样子，眼里只盯着那些金的银的，连半分体面都不懂。

西跨院里，如懿把满桌的首饰狠狠扫到地上，点翠凤钗的断角扎进掌心，疼得她眼泪直流。阿箬蹲在地上捡，小声劝：“主子，要不……咱们往后少戴些？就戴支珍珠的？”

“戴什么都没用！”如懿哭着捶桌子，“他就是不待见我！不管我穿什么戴什么，他都不待见我！”

可她偏不想明白，弘历不待见的从来不是她的首饰，是她攥着那些金翠珠玉时，眼里那点小家子气的贪和蠢。深宅里的体面从来不是靠满身珠翠撑起来的，可惜如懿不懂——她还蹲在满地的碎金断玉里哭，以为只要下次戴得更金贵些，总能把那个走远的人，哭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