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落

西跨院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如懿正对着镜子拔眉毛——方才哭狠了，把眉峰蹭掉一块，正对着铜镜发愣。阿箬刚把地上的首饰捡了一半，抬头见高晞月扶着丫鬟的手走进来，身上穿件藕荷色撒花软缎小袄，头上只簪支白玉簪，素净里透着娇俏，倒比如懿满身的金翠顺眼多了。

“哟，这不是侧福晋吗？怎么躲在屋里不出来呀？”高晞月的声音又甜又脆，眼神却在如懿散了半边的旗头和沾着茶渍的衣裳上打了个转，嘴角勾着明晃晃的笑，“我刚从凝香院过来，听林格格说，侧福晋今晨去送汤了？怎么不多坐会儿？王爷还夸您心细呢。”

这话明着是夸，实则往如懿心上戳。如懿猛地放下眉镊，转过身时脸还僵着：“你来做什么？”

“瞧您说的，”高晞月往桌边一坐，随手拨了拨桌上没来得及收的赤金镯子，“听说您受了委屈，我特意来瞧瞧。毕竟都是王府里的人，总不能看着您一个人憋闷。”她指尖捏着那只掉了颗红宝石的金镯子，故意“哎呀”一声，“这镯子怎么还缺了块？多可惜呀——这可是王爷赏的赤金头面里的物件吧？戴在手上多体面，怎么就不爱惜呢？”

如懿的脸“腾”地红了，抢过镯子往匣子里塞：“不用你管！”

“我哪敢管侧福晋的事呀。”高晞月笑得更欢了，眼神扫过妆台上那支缺了角的点翠凤钗，“只是听说……您今早在凝香院门口摔了？旗头都散了？也是，戴那么多点翠宝石，沉都沉死了，走路能稳当才怪。不像林格格，就戴支珍珠簪子，王爷反倒天天往她院里去呢。”

她顿了顿，故意凑近些，声音压得低了却字字清楚：“说起来也奇了，侧福晋您穿的戴的都是最好的，料子是杭绸的，头面是赤金的，怎么就偏偏不得王爷的心呢？倒是我们这些戴素银簪子的，偶尔还能陪王爷下盘棋呢。”

这话像根细针，扎得如懿心口发疼。她知道高晞月虽只是格格，却比自己得脸——高晞月会唱曲儿，会下棋，偶尔还能陪弘历说几句诗文，哪像她，除了穿戴些金饰，竟没一样能拿得出手的。

“你少得意！”如懿梗着脖子强撑，“我是侧福晋，你不过是个格格！论名分，你得给我请安！”

“是是是，侧福晋名分高。”高晞月笑着起身，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可那眼神里的嘲讽半分没少，“可名分再高，王爷不待见也没用呀。您看方才王爷回来，路过您这院连眼皮都没抬，径直就去了凝香院——林格格如今怀着孕，往后怕是更金贵了。侧福晋您呀，还是省着点那些金头面吧，别到时候……连戴的地方都没了。”

她说着，又瞥了眼如懿脸上没擦干净的大红唇印，捂嘴笑了：“对了，侧福晋您这唇脂颜色真‘特别’，红得跟庙里的判官似的。往后还是少涂些吧，省得吓着林格格肚子里的小阿哥。”

说完也不等如懿发作，扶着丫鬟的手扭着腰就往外走，走到门口还回头补了句：“我那儿新得些苏绣的帕子，素净得很，改明儿送您两块？配您这酱色旗装……说不定能雅致些呢。”

门“砰”地关上了，把如懿的怒骂关在了屋里。她抓起桌上的眉镊就往地上摔，镊尖在青石板上磕出个小坑：“贱人！她就是个贱人！不过会唱两首曲子，得意什么！”

阿箬蹲在地上捡眉镊，吓得不敢出声。如懿哭着把妆匣里的首饰全倒出来，赤金的、点翠的、镶宝石的滚了一地，她却觉得这些东西都在笑话她——高晞月说得对，她名分再高，穿戴再金贵，弘历不待见她，就是什么都不是。

“我要去找王爷！我要去告诉王爷她欺负我！”如懿猛地站起身，刚走两步又顿住了——她想起方才弘历冷着脸让她回院的样子，想起自己摔在凝香院门口的狼狈样，脚步怎么也迈不动了。

她终究是没胆子去的。只能蹲在满地的珠翠里哭，哭高晞月的得意，哭林柔的得宠，更哭自己——哭自己明明占着侧福晋的名分，却活得比谁都憋屈，连个格格都能上门来踩一脚。

窗外的日头斜斜地照进来，落在那些散落的金饰上，亮得刺眼，却暖不了如懿的心。她不知道，高晞月走后没多久，就去了弘历的书房，笑着把西跨院的事学了一遍，说如懿“戴着满脑袋金饰哭，活像个被抢了铺子的掌柜娘子”。

弘历听着，只淡淡“嗯”了一声，手里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一声。高晞月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他抬眼瞧过来，眼神里没什么笑意：“往后少去招惹她。她蠢，你别跟着凑。”

高晞月脸上的笑僵了僵，连忙应了声“是”，心里却撇了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