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应

宝亲王府的秋意一日浓过一日，凝香院的梧桐叶落了满地，却总有人及时清扫得干干净净。林柔扶着云芝的手站在廊下，看着园丁小心翼翼地为院中的石榴树裹上草绳，指尖轻轻抚过隆起的小腹——还有三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

“格格，风大，回屋吧。”云芝递过一件藕荷色披风，细心地为她系好带子，“方才小厨房炖了您爱喝的冰糖炖雪梨，再晚些就凉了。”

林柔点点头，转身往屋里走。刚进门槛，就见弘历一身常服走进来，手里还捧着个锦盒：“今日去内务府，见他们新制了些小银锁，挑了个好看的给你带来。”

他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个小巧的银锁，上面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边缘还缀着几颗小小的铃铛，一晃就叮当作响。林柔拿起银锁，放在掌心轻轻摩挲，眼底满是温柔：“王爷费心了。”

“你怀着孕，本就该仔细些。”弘历坐在她身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今日身子怎么样？还晕吗？”

“好多了，太医说我这几日脉象稳了不少。”林柔笑着说，“就是总想吃些酸的，昨天让小厨房做的酸梅汤，一口气喝了两碗。”

“想吃就让他们做，别委屈了自己。”弘历揉了揉她的头发，眼神里的宠溺藏都藏不住。府里的人都知道，自从林柔怀孕后，王爷几乎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她身上——凝香院的炭火比别的院子多三倍，小厨房专门为她添了两个江南厨子，连夜里值夜的丫鬟都加了两个，生怕她有半点闪失。

素练端着冰糖炖雪梨走进来，见此情景，悄悄退到了廊下。她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自家主子虽搬去了听竹院，王爷却从未踏足过，倒是这凝香院，王爷一日能来三四趟。都说母凭子贵，可林格格就算没怀孕，王爷待她的心意，也不是旁人能比的。

正想着，就见如懿扶着阿箬的手走来，身上穿件葱绿旗装，头上插满了赤金首饰，叮当作响的，隔老远就能听见。

“王爷也在呢。”如懿堆着笑走进来，目光落在林柔手中的银锁上，语气酸溜溜的，“这银锁真精致，一看就是王爷精心挑的。不像我，前日让小厨房做的酸汤，王爷都没尝一口。”

弘历皱了皱眉，语气冷淡：“你若是想吃，让小厨房给你做就是，何必跑到这里来说？”

如懿脸上的笑僵了僵，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我就是想着，林格格怀着孕，口味说不定和我一样，想过来问问她爱吃什么，好让小厨房一起做。”

林柔放下银锁，轻声道：“多谢侧福晋惦记，我口味清淡，倒是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如懿说着，就要往林柔身边凑，却被弘历拦住了：“你身上的首饰叮当作响，别吵着林格格。既然没别的事，就回你院里去吧。”

如懿被他怼得说不出话，只能悻悻地转身走了。走到廊下时，正好撞见高晞月，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满——林柔不过是个格格，却凭着王爷的宠爱，连侧福晋都不放在眼里！

屋里，林柔看着弘历紧绷的侧脸，轻声道：“王爷，您也别总对她们那样凶，毕竟都是府里的人。”

“我就是嫌她们烦。”弘历握着她的手，语气软了下来，“你怀着孕，需要静养，她们却总来打扰。往后再有人来，你就让云芝直接拦着，不用给她们面子。”

林柔笑了笑，没再说话。她知道，弘历对她的好，是真的。可她也清楚，自己就算生下孩子，也只是庶出——只有嫡福晋生的孩子，才能算嫡出。从前富察琅嬅是嫡福晋，若她生下孩子，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如今琅嬅被降为侧福晋，嫡福晋的位置空了出来，可王爷却迟迟没有再立嫡福晋的意思。

“王爷，”林柔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您……打算什么时候再立嫡福晋啊？”

弘历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她的意思，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就是想着，府里不能一直没有嫡福晋。”林柔垂下眼，声音轻得像风，“若是将来我生下孩子，没有嫡福晋教养，怕是会被人笑话。”

弘历沉默了片刻，道：“嫡福晋的位置，我暂时没想过再立。琅嬅刚被降为侧福晋，此时贸然再立，怕是会引起非议。再说……”

他顿了顿，看着林柔的眼睛，语气认真：“我心里只有你，立不立嫡福晋，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你生的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会全心全意的疼爱！”

林柔的眼眶瞬间红了。她知道，弘历说的是真的。可在这深宅里，名分比什么都重要。庶出的孩子，就算王爷再疼，将来也会被人戳脊梁骨。

“王爷，我不是要您立我做嫡福晋。”林柔擦了擦眼泪，“我只是觉得，府里该有个正经的女主人。您看听竹院的琅嬅姐姐，她毕竟是前嫡福晋，若是一直空着嫡福晋的位置，怕是会有人说您薄情。”

弘历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啊，就是想太多。放心吧，这些事我心里有数。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养胎，别的都不用管。”

正说着，云芝走进来，轻声道：“王爷，格格，听竹院的素练姑娘来了，说琅嬅侧福晋炖了些莲子羹，让送来给格格补身子。”

弘历愣了一下，随即道：“让她进来吧。”

素练捧着食盒走进来，屈膝行礼：“王爷，林格格。我家主子说，知道格格怀着孕，特意炖了些莲子羹，让奴婢送来给您补补身子。”

林柔笑着接过食盒：“替我多谢琅嬅姐姐。她刚搬去听竹院，怕是还有很多事要忙，倒让她惦记着我。”

“格格客气了。”素练笑着说，“我家主子说，都是府里的人，互相照应是应该的。”

素练走后，林柔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碗温热的莲子羹，还撒了些桂花，和弘历早上送来的一模一样。她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甜糯的莲子混着桂花的香气，暖了她的胃。

“琅嬅倒是有心。”弘历看着她吃，语气缓和了些，“她搬去听竹院后，倒比从前安分多了。”

“琅嬅姐姐本就是个端庄的人，只是前些日子家里出了变故，才有些慌乱。”林柔轻声道，“王爷若是有空，也该去听竹院看看她。毕竟夫妻一场，别让她觉得太孤单。”

弘历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等过几日，我去看看她。”

林柔笑了笑，没再说话。

夜色渐深，凝香院的灯还亮着。弘历陪着林柔吃完莲子羹，又帮她掖好被角，才起身离开。

听竹院里，琅嬅正坐在窗边，看着素练收拾碗筷。素练笑着说：“侧福晋，林格格很喜欢您炖的莲子羹，还让奴婢替她多谢您呢。王爷也在凝香院，看那样子，对您的印象也好了些。”

琅嬅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她知道，自己现在能做的，只有安分守己，好好经营和林柔的关系。只要林柔在王爷面前替她多说几句话，她的日子，总能好过些。

窗外，竹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仿佛低声诉说着某种隐秘的心事。琅嬅静静倚靠在窗边，指尖轻抚着一本陈旧的诗集。那诗集里夹着一片干透的腊梅花瓣，暗香犹存，如同一段被岁月封存的记忆，在她心头悄然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