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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港双城,权欲倾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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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秋雨悄然而至,敲打着中环一栋历史建筑改建的私人画廊的玻璃穹顶。
画廊内正在举行一位备受瞩目的新锐艺术家的预展,受邀者皆是顶尖藏家与评论家。气氛不同于拍卖行的商业气息,更显矜持与学术。
沈诺到得很准时。
一袭云灰色真丝绉纱长裙,外搭同色系羊绒披肩,发髻松散,几缕发丝垂落颈侧,凭添几分随性的优雅。她正驻足于一幅巨大的、用色压抑却笔触狂放的油画前,目光专注,仿佛沉浸在画作的情感风暴中。
严浩翔在她之后不久抵达。
深靛蓝色高领羊绒衫外搭黑色麂皮外套,低调而舒适,褪去了几分商界巨子的锐利,多了些艺术赞助人的沉静气质。他未与多人寒暄,手中端着一杯苏打水,缓缓穿行于画作之间。
雨声成了背景音,衬得画廊内愈发安静。
两人在观展路线上几次不经意地交汇,又自然地错开,目光偶尔在画框的反射中相遇,一触即分,如同默契地遵守着某种观展礼仪。
预展过半,人群逐渐聚集到展厅中央最为瞩目的作品前——一幅名为《真空》的画作。
画布上几乎全是浓重得化不开的黑色,唯有中心极细微处,用极浅的灰色颜料,反复涂抹出一个近乎隐形、扭曲的轮廓,需在特定角度和光线下才能隐约窥见。
艺术家在一旁阐述创作理念,关于“存在的缺席”与“喧嚣中的寂静”。
沈诺站在人群外围,微微偏头,寻找着能看清那隐藏轮廓的最佳角度。她的目光专注,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严浩翔站在她斜后方,并未看向那幅画,而是看着沈诺寻找角度的侧影。他忽然极轻地开口,声音低沉,几乎融在雨声里,确保只有她能听见。
严浩翔“左移半步,光源从三十五度角入射。”
他的提示精准得像一道数学指令。
沈诺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并未回头,却依言微微向左移动了半步,调整了观看角度。
瞬间,那个模糊、扭曲、近乎痛苦的灰色轮廓清晰地映入她眼帘,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冲击力。她呼吸微滞。
严浩翔“看到了?”
他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平淡。
沈诺没有回答,依旧凝视着那幅画。过了片刻,她才极轻地颔首,是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动作。
严浩翔不再说话,端起苏打水喝了一口。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站在人群外围,共同凝视着那幅需要“密码”才能看清的画作。
一种奇异的、共享秘密般的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
预展结束,部分宾客移至连接画廊的玻璃露台,在雨声中继续低声交谈。
沈诺与严浩翔恰好同时站在了露台边缘,望着被雨幕模糊的都市夜景。中间隔着礼貌的社交距离。
一位著名的艺术评论家端着酒走过来,笑着对严浩翔说。
评论家:“严总,那幅《真空》,听说您是最早的预订者之一?真是好眼光。”
严浩翔神色淡然。
严浩翔“作品本身会说话。”
评论家又看向沈诺。
评论家:“沈小姐觉得呢?据说那隐藏的意象极难捕捉。”
沈诺微微一笑,语气温和。
沈诺“需要一点耐心,和…正确的视角。”
她顿了顿,补充道。
沈诺“有时最强烈的存在感,恰恰来自于近乎消失的表达。”
严浩翔的目光投向雨幕,接口道,像是纯粹的艺术探讨。
严浩翔“嗯。也是一种极致的控制,控制到让痕迹几乎消失,反而成就了最大的张力。”
两人一唱一和,观点契合,仿佛只是两位品味相投的鉴赏家在进行学术交流。评论家满意地点头,又聊了几句便走开了。
露台上再次剩下他们两人。雨声淅沥。
沈诺望着窗外,忽然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
沈诺“不知道剥离开所有保护层,核心会是什么样子。”
严浩翔没有转头,声音融在雨声里。
严浩翔“也许是废墟,也许是…另一个未被发现的宇宙。”
短暂的沉默。
沈诺“代价很大。”
严浩翔“值得冒险。”
对话戛然而止。
没有明确的指向,却仿佛完成了一次关于某个核心秘密的、加密的交流。
宾客开始离场。侍者为大家分发雨伞。
严浩翔接过一把黑色长柄伞,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廊檐下,似乎在等车。
沈诺也拿到一把伞,她向严浩翔的方向微微颔首,是一个告别的姿态。
沈诺“严总,先走一步。”
严浩翔回以同样的颔首。
严浩翔“路上小心。”
沈诺撑开伞,步入雨幕。细密的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没有回头。
严浩翔站在原地,看着她乘坐的轿车尾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渐行渐远,最终融入车流,消失不见。
他这才缓缓撑开自己的伞,步下台阶,走向另一个方向等候的车辆。
一场艺术预展,一幅近乎隐形的画作,几句看似关于艺术的对话。
所有更深的试探与共鸣,都隐藏在雨声、画作与得体的社交辞令之下。
他们如同两位最高段的舞者,在公众目光下跳着规范而优雅的华尔兹,唯有彼此能感知到那紧扣的手心间,传递着怎样惊心动魄的暗号。
雨继续下着,冲刷着城市的喧嚣,也掩盖了某些悄然滋生、或悄然巩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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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焚城的火,我们是持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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