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裹挟着雪花,呼啸着从赫图阿拉城的街道上席卷而过。琉璃瓦在风雪中泛着冷冽的光泽,透出一股渗人的肃杀之意。大福晋双手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貂裘,指尖用力攥住领口,目光如刀般盯着宫门外那辆缓缓驶来的马车,眉头深深拧起,像是被绳索死死捆住一般难以舒展。
八抬大轿的帘子微卷,露出一角鲜艳的红绸,金线绣成的花纹在风雪中格外刺目,仿佛带着一抹滴血般的艳丽。大福晋嘴唇微抿,语气冷硬地开口:
大福晋这就是从汉人堆里捡回来的野丫头?
贴身嬷嬷低下头,在她耳边压着嗓子嘀咕,语气里夹杂着掩饰不住的轻蔑与不屑。
跑龙套听说这丫头以前在扬州码头讨饭,连双囫囵鞋都穿不上,可怜兮兮的模样,真是个没福气的主儿。
大福晋心底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厌恶感。她一直坚持儿子娶的妻子必须门当户对,可如今竟然连一个出身乞丐的女子都敢骑到她们头上。次子代善沉迷于叶赫部的女子,自己的夫君努尔哈赤也迎娶了叶赫部的姑娘,而如今长子诸英更是被这个所谓的“格格”掌控住了。这一切堵在她胸口,像一根硬邦邦的鱼刺,硌得她喘不过气来。
马蹄声在石阶前戛然而止,轿夫掀开帘子的一瞬间,大福晋的目光猛然一凝。传闻中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野丫头端坐在轿中,月白色的缎袄上绣着并蒂莲花纹,袖口微微翻动间,露出精致的暗纹。她腕间的羊脂玉镯随着动作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宛如珠玉落盘。她的神态从容优雅,一举一动竟真透出一股名门闺秀的气质,与传言中的卑贱模样判若两人。
跑龙套诸英贝勒到!
随着一声通报,殿内外响起一阵欢呼声。身穿玄狐大氅的诸英大步走入庭院,靴底踩在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大福晋挺直腰背,端坐在主位之上,摆出一副雍容端庄的姿态,等着儿子上前与她打招呼。然而,诸英却径直越过她,几步走到轿前,伸手扶住了格格。格格的指尖触碰到他的掌心时,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啪嗒”一声,一片雪花落在她的发间,仿佛撒下一缕薄薄的月光。
贴身嬷嬷低声安慰道:
跑龙套大福晋莫生气!
跑龙套兴许是大阿哥刚才走得太急,才没注意到您。
大福晋听后,心里明显舒服了许多,便笑了笑,缓缓步入殿内。
宴席上,气氛渐渐热闹起来。酒盏在诸英手中转得飞快,映着堂内烛火跳动的光芒。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却不失威严。
诸英听说格格擅长唱江南小调?
诸英不知可否让我们这些粗人开开眼界?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大福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目光紧紧锁定格格的脸——汉人女子最忌讳抛头露面,这一出戏恐怕会让这个野丫头丢尽颜面,再难抬头。
然而,格格并未显出丝毫慌乱,反而轻笑了一声,嗓音软糯如蜜糖般沁人心脾。
凤清清王爷想听,可敢与我对赌?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抬手取下腕间的玉镯,眸光流转间透出几分狡黠。
凤清清若我唱得诸位满意,这玉镯就归我;若唱得不好听……
凤清清永不再提婚约二字。
丝竹声悠悠响起,大福晋屏住呼吸,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细节。格格的歌声宛若黄莺啼鸣,婉转动听,唱的是《牡丹亭》中最缠绵悱恻的一段。诸英的手指捏着酒杯,指节逐渐泛白,酒液顺着杯壁无声滑落,在貂皮褥子上洇开一道深色的痕迹。
一曲终了,格格拾起玉镯,手腕轻轻翻转之间,镯身上暗刻的“诸”字赫然映入众人眼帘。那一刻,满堂寂静,连风声都仿佛停滞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