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周晓

找了多家都是一样的结果，俞阳开始全面接管了他的生活，安排最好的肿瘤医生，联系国外专家，同时疯狂查阅关于情感障碍的文献。

程喻像个听话的人偶，按时去医院，按时吃药，对化疗的副作用也毫无怨言。

"疼吗？"有一次俞阳看着他手臂上的针孔问。

"疼"程喻老实回答。

俞阳的表情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一样难看。

一个月后，程喻的头发开始大把脱落。他站在浴室里，看着洗脸池里的发丝，和洗手台前越来越苍白的人，他突然觉得原来死亡是这样可怖，会让一个人从年少变得苍老丑陋，他觉得俞阳应该不想看到这样的他。

突然听到门铃响。

俞阳抱着一个大纸袋站在门外，里面是五顶不同款式的帽子。

"试试。"他说，声音故作轻快，"现在流行光头造型，你底子好，肯定帅。"

程喻一顶顶试戴，最后选了一顶深灰色的针织帽。俞阳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光头，手指微微发抖。

"像颗煮熟的鸡蛋。"他笑着说，但声音哽咽。

那天晚上，程喻做了个梦。梦里他在一片雪原上行走，四周白茫茫一片，没有方向，没有声音。

远处似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但他怎么也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醒来时，枕头上湿了一片。他摸了摸脸颊，是干的。

第一次化疗结束后，俞阳带他去了海边。十一月的海风刺骨，沙滩上几乎没有人。俞阳坚持脱了鞋袜踩水，冻得直哆嗦还哈哈大笑。

"你可以用脚感受一下温度"他拉着程喻的手

海水冰冷得像刀割，也不知道俞阳为什么要下去。

但他看着俞阳发红的鼻尖和飞扬的发梢，突然想记住这一刻。

他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哟，稀奇。"俞阳凑过来看，"你从来不拍照的。"

"记录一下。"程喻说。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这是他为数不多能想到的、对抗遗忘的方式，是的，他已经出现健忘的症状了。

回程的车上，俞阳突然说："我申请的那个研究项目，就关于情感激活的，所里批下来了。"

程喻看向他。

"是一种复合神经递质调节剂，理论上可以暂时绕过你大脑中阻塞的情感通路。"俞阳紧握方向盘，指节发白，"如果成功...你就能在剩下的时间里真正'感受'到一切。"

程喻点点头："好。"

程喻又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搜索着脑海中的社交模板，最后选择了一句："谢谢。"

俞阳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刺耳的鸣叫，后面的车不满地按着喇叭催促，绿灯已经亮了。

"我恨你的情感障碍。"俞阳咬着牙说，重新发动车子，"我恨它。"

程喻转头看向窗外。街边的梧桐树叶子已经掉光了，光秃秃的枝丫划破灰色的天空。他想起大学时俞阳总说秋天的落叶很美，而他只是困惑地看着那些枯黄的碎片——美是什么感觉？他永远无法真正理解。

十二月初，程喻接到了林默的电话。林默是他和俞阳的大学同学，为数不多还保持联系的朋友之一。

"老程..."林默的声音很奇怪，"阿晓出事了。"

周晓，另一个大学室友，上个月还说要去爬雪山。

"什么事故？"程喻问。

"雪崩。"林默的声音哽咽了，"搜救队今天找到了...遗体..."

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哭声。程喻握着手机，等待着自己应该出现的悲伤情绪，但胸腔里依旧空空如也。

"葬礼什么时候？"他问。

林默似乎被他的平静激怒了："程喻...他死了！周晓死了！那是我们从小到大的朋友！你就关心葬礼时间？"

程喻沉默了一会儿："我很抱歉。"

"靠！"林默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