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回忆

他哭了，为周晓，为林默，为俞阳，也为自己。悲伤像海啸一样席卷了他，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咸涩的泪水和撕心裂肺的痛。

"俞阳..."他呼唤着好友或者可以说是爱人的名字，声音破碎不堪。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俞阳会哭，为什么林墨会走，他太迟钝了，可是已经晚了。

几小时后，程喻勉强站了起来，红肿的眼睛看向窗外。夕阳西下，天空呈现出他从未注意过的美丽色彩——橘红、粉紫、深蓝，层层渐变，美得令人心碎。原来这就是"美"的感觉，一种胸腔微微发紧，想要留住这一刻的渴望。

他拿起手机，机械地拨打了俞阳的号码。电话那头传来冰冷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程喻挂断电话，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很快随着眼泪的落下而停止。多么荒谬啊，他终于获得了感受能力，却失去了所有值得感受的人。

第二天，程喻去了俞阳的公寓。作为唯一联系人，他需要整理遗物。推开门时，熟悉的柠檬洗涤剂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的眼眶再次发热——这是情感，是记忆触发的条件反射。

公寓整洁得近乎强迫症，所有东西分门别类。程喻从书桌开始整理，抽屉里是整齐的文件和笔记本还有和俞阳给他的帽子颜色一样的残余毛线，怪不得那时俞阳手上有伤。

最下面一本黑色封面的本子引起了他的注意，看起来像是日记。

程喻犹豫了一下，还是翻开了【7月5日 晴

今天帮程喻搬家，他又一次对我的笑话毫无反应，医生说这是某种情感认知障碍，治不好。

我查了很多资料，也许神经药理能有突破，我决定报考研究所。

这样如果我能研发出唤醒情感的药物，是不是就能让他明白...算了，我在妄想什么】

程喻的手指颤抖起来，他一页页往后翻，每一篇都与他有关。

【12月3日 雨

程喻生日。送了他一本相册，他礼貌地道谢，但我知道他根本不理解礼物的意义。有时候我恨他的病，更多时候我恨自己无能为力】

【5月20日 阴

实验室有了新发现。所长说我的研究方向太冷门，不给经费。

其他的，我自己打工赚钱研究。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看到程喻真正的笑容】

最近的几篇日期就在上个月：

【12月15日 雪

程喻的癌细胞扩散了，我看着他平静地接受死亡宣告的样子，想砸烂整个世界。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现在？在他还从未真正活过的时候？】

最后一页是昨天的日期，字迹潦草：

【1月1日 晴

成功了！最后一次动物实验效果完美。明天就给程喻送去。

我知道这很自私，也许他根本不想在最后时刻承受情感的重量。但我不能让他就这样离开...至少让他知道被爱是什么感觉。

我爱你，程喻。但你从来不知道】

程喻合上笔记本，泪水模糊了视线。窗外的阳光照在桌面上，那里放着俞阳最后留给他的药瓶，还剩两粒蓝色药片。

他倒出一粒，放在掌心。十二小时的感受时间，足够他去太平间见俞阳最后一面，足够他真正地告别，也足够他体验什么叫心碎。

程喻吞下药片，等待着海啸般的情感再次将他淹没。这一次，他要好好感受每一分痛苦，因为那是俞阳留给他的最后礼物——在死亡的阴影下，真正地活过一次。

他见到了俞阳，他很平静的躺在那里，谁也叫不醒他，程喻轻抚上了他的脸颊，带着未所察觉的感情，昔日里，他明明是最想要俞阳安静的，现在，他却想让俞阳起来，陪他说说话。

他静静地陪了俞阳十二小时，直到第二粒药的药效散去。

最后一粒，程喻吞了下去。

药片滑入喉咙的那一刻，程喻已经站在大学校门口。初冬的风卷着最后一批不肯离去的枯叶，在水泥地上刮出沙沙的响声。校园里几乎没有学生，寒假刚刚开始。

药效发作得比昨天更快，程喻迈出第一步时，一阵眩晕袭来，紧接着是排山倒海般的感官冲击——风刮在脸上的刺痛，远处食堂飘来的饭菜香，梧桐树枝摩擦的咯吱声，所有这些曾经只是物理信号的感觉，此刻都被赋予了情感的色彩。

他踉跄了一下，扶住斑驳的校门。铁锈的粗糙触感让他突然想起大一入学那天，俞阳就是在这里接他的。那天也刮着这样的风，俞阳的头发被吹得乱糟糟的，笑着抢过他的行李。

"这边！宿舍在这边！"记忆中的俞阳朝他挥手，阳光在那张年轻的脸上跳跃。

程喻的指尖深深掐进门柱的铁皮里。现在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不是作为客观事实，而是带着温度、气味和声音的鲜活记忆。他的喉咙发紧，眼眶发热——这就是所谓的"怀念"吗？一种甜蜜又苦涩的疼痛。

他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向教学楼，每一步都踩在过去的影子上。这里是他和俞阳一起赶过作业的图书馆，那里是他们躲过雨的凉亭。每一个地点都像被施了魔法，从黑白照片变成了全息影像。

主楼前的梧桐树还在，比十年前粗壮了些。程喻站在树下，仰头看着光秃秃的枝丫划破铅灰色的天空。

大三那年秋天，他记得俞阳曾在这棵树下哭过，当时他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一切都清晰得残忍。

那天他收到了情感障碍的确诊报告，平静地告诉俞阳"治不好"。

俞阳突然红了眼眶，冲到这棵树下狠狠踢了一脚树干，然后蹲在地上无声地抽泣。年轻的程喻站在一旁，困惑地看着好友颤抖的背影，无法理解这种痛苦。

现在他好像理解了。程喻把手贴在粗糙的树皮上，感受着那些早已愈合的伤痕。俞阳的眼泪，俞阳的愤怒，俞阳的无助——迟到了十年的理解如利刃般剖开他的胸膛。他滑坐在地上，额头抵着树干，终于为那个遥远的秋日下午痛哭出声。

"对不起..."他对着空荡荡的校园轻声呢喃。

一片枯叶飘落在他膝头，边缘卷曲，叶脉清晰。

程喻小心翼翼地拾起它，放在掌心观察。阳光透过薄如蝉翼的叶片，将细密的纹路投射在他的生命线上。

多么精致，多么脆弱，就像人的生命。他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俞阳总说落叶很美——这种转瞬即逝的脆弱本身，是最动人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