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站在“晚意书斋”的巷口时,檐角的雨珠正顺着青瓦滚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水花。他抬头望了眼门楣上那块褪色的木牌,恍惚间竟像是看见七年前的苏晚意——那时她还穿着白衬衫,蹲在梯子上给木牌刷清漆,额角沾着点乳白的漆渍,被阳光晒得发亮。
“进来吧,雨要大了。”苏晚意不知何时开了门,手里握着柄竹骨伞,伞面上绣着疏朗的竹枝。她侧身让他进来,发梢还带着点湿意,“刚从出版社回来,路上遇着雨了。”
咖啡馆里弥漫着咖啡豆的焦香,靠窗的位置摆着架老式留声机,正慢悠悠转着黑胶唱片,唱针划过的沙沙声里,混着窗外的雨声格外安宁。沈砚之在临窗的藤椅坐下,看着苏晚意煮咖啡的背影,忽然想起大学时的排练厅——她总在排练间隙煮速溶咖啡,用的是食堂里顺来的搪瓷缸,却总说要“用仪式感对抗平庸”。
“《云雀》的手稿还在吗?”沈砚之指尖划过桌面的木纹,那里还留着浅浅的刻痕,是当年他们为结局争执时,他气急了用美工刀划下的。
苏晚意将咖啡推到他面前,瓷杯沿凝着细密的水珠:“在阁楼的樟木箱里。去年整理旧物时翻出来过,纸页都泛黄了,却还带着股樟脑的味道。”她顿了顿,抬眼望他,“你当年突然签约星寰,连句解释都没有。我以为……”
“以为我为了红,把初心卖了?”沈砚之自嘲地笑了笑,端起咖啡抿了口,微苦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后知后觉的烫意,“星寰当时拿我母亲的病威胁我。他们说,只要我签十年合约,就承担所有医药费。”
苏晚意的瞳孔微微收缩。她是知道沈砚之母亲的——那位总穿着素色旗袍的妇人,总在探视日提着保温桶来学校,里面装着炖得酥烂的排骨藕汤,笑起来眼角有温柔的褶皱。
“阿姨她……”
“去年冬天走的。”沈砚之望着窗外的雨帘,声音轻得像叹息,“在我被送进精神病院前三天。他们甚至没让我去送葬,只给了张模糊的骨灰盒照片,说这是‘防止情绪激动影响治疗’。”
留声机里的唱片正好转到尽头,唱针发出尖锐的嘶鸣。苏晚意伸手关掉留声机,咖啡馆里瞬间只剩下雨声。她走到沈砚之面前,蹲下身握住他的手——他的指节泛白,掌心全是冷汗,像是在忍受着什么剧痛。
“沈砚之,”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云雀》我们拍。钱不够我去借,没人演我们自己上,就算只能在校园剧场演一场,也比烂在樟木箱里强。”
沈砚之望着她的眼睛,那里盛着雨雾,却亮得惊人,像极了七年前那个在排练厅里说“要让小众的故事被看见”的少女。他忽然笑了,眼眶却有些发热:“不止校园剧场。我要让它上大银幕,要让那些觉得我们痴心妄想的人,都睁大眼睛看看。”
雨停时,苏晚意从阁楼抱下樟木箱。铜锁上的绿锈沾了满手,打开箱盖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樟脑和旧纸张的气息扑面而来。最上面放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是《云雀》里女主角的戏服,领口还别着片干枯的玉兰花瓣。
“这是当年你在道具室捡的,说要当女主角的幸运符。”苏晚意拿起花瓣,轻轻放在沈砚之掌心,“后来女主角换成了星寰的新人,你把这件戏服偷了出来,说‘不能让它落在不懂珍惜的人手里’。”
沈砚之捏着那片脆薄的花瓣,忽然想起那个新人——顾曼薇,星寰董事长的千金。她总在片场刁难场务,却对着镜头笑得天真烂漫,后来更是靠着《云雀》的改编剧本拿了最佳新人奖,领奖台上说“要感谢所有为梦想坚持的人”。
“对了,”苏晚意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拿出张名片,“我上周去参加编剧沙龙,认识了位制片人。她叫温叙言,自己开了家工作室,说很想找有棱角的本子。”
沈砚之接过名片,米白色的卡面上只有烫金的名字和电话,字体凌厉如刀刻。他指尖摩挲着“温叙言”三个字,忽然想起前世的娱乐头条——这位前星寰副总裁,当年因为拒绝签署“封杀沈砚之”的文件,被顾曼薇设计陷害,不仅丢了职位,还背上了挪用公款的污名,最后在雨夜的天桥上被拍到痛哭的照片,标题是“昔日金牌制片沦为街头弃妇”。
“她会帮我们吗?”苏晚意有些犹豫,“听说她性子冷得很,上周沙龙上有人跟她搭话,她连眼皮都没抬。”
“会的。”沈砚之将名片放进西装内袋,那里还躺着林清晏写的纸条,两张纸隔着布料相触,竟像是有微妙的温度传递,“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离开书斋时,暮色已经漫过巷口的砖墙。沈砚之刚走到巷口,就看见路灯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林清晏背着书包,校服外套搭在手臂上,白衬衫的领口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你怎么在这?”沈砚之有些意外,少年手里还提着个保温桶,桶身印着卡通图案,看着有些年头了。
“我问了酒店前台,他们说你往这边来了。”林清晏把保温桶递给他,脸颊微红,“我妈熬了莲子羹,说谢谢你上午……”
“说了不用这么客气。”沈砚之接过保温桶,入手温热,桶盖缝隙里飘出清甜的香气。他忽然想起母亲也总熬莲子羹,说“安神的,适合压力大的时候喝”。
“我不是客气。”林清晏看着他,路灯的光晕落在他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沈先生,我知道你是演员。我以后可以去看你拍戏吗?我不会打扰你,就远远看着就行。”
沈砚之望着少年清澈的眼睛,那里没有算计,没有欲望,只有纯粹的期待,像极了当年在剧场门口等签名的粉丝——那些曾举着灯牌为他呐喊的人,最后却被星寰的通稿引导着,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他。
“等我找到场地,就告诉你。”沈砚之揉了揉他的头发,指尖触到柔软的发丝,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冰封的角落,似乎悄悄融了点,“快回家吧,天黑了。”
林清晏点点头,却没立刻走,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沈砚之的背影。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巷口,他才从书包里拿出个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用钢笔写下:“沈砚之,莲子羹,微甜。”
字迹娟秀,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认真,最后那个句号,被描了三遍才罢休。
沈砚之回到酒店时,发现门缝里塞着张纸条。是周明远的字迹,潦草又狰狞:“沈砚之,你别得意。星寰已经放出消息,说你私生活不检点被公司雪藏,我看哪个剧组敢用你!”
沈砚之捏着纸条,忽然笑了。他走到窗边,看着对面大厦上顾衍的巨幅海报——那张脸英俊却空洞,像极了被精心包装的商品。他拿出手机,给温叙言发了条短信:“关于《云雀》,想和您聊聊合作。”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沈砚之忽然想起苏晚意说的话——“要用仪式感对抗平庸”。他打开林清晏给的保温桶,盛了勺莲子羹送进嘴里,清甜的暖意漫过心口,带着久违的安宁。
这一世,他不仅要赢,还要赢得体面。要让那些藏在阴影里的肮脏,都暴露在阳光之下。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温叙言的回复,只有简洁的两个字:“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