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叙言的工作室藏在旧城区的文创园里,是栋爬满爬山虎的红砖小楼。沈砚之推开铁艺大门时,正撞见个穿工装裤的姑娘蹲在台阶上修相机,螺丝刀在她指间转得飞快,发尾挑染的孔雀蓝在阳光下泛着亮。
“找温总?”姑娘抬头时,沈砚之才发现她左眼戴着只银色眼罩,睫毛在眼睑投下片浅影,“她在顶楼,让你直接上去。”
楼梯是裸露的水泥质地,扶手缠着麻绳,墙上钉着些泛黄的电影海报。沈砚之走到三楼,听见走廊尽头传来争执声,其中一道女声清冷如玉石相击,正是温叙言。
“顾曼薇想让我把《长夜行》的版权让给她?”温叙言的声音带着笑,却淬着冰,“告诉她,当年她爸抢我父亲公司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让’字?”
“温总,可星寰放出话了,说您要是不识抬举……”
“让他们来。”沈砚之在门口站定,看见温叙言正背对着他打电话,她穿着件黑色吊带裙,肩线利落如刀削,“我温叙言从地狱爬回来的时候,就没怕过谁。”
挂了电话,她转身看见沈砚之,眼里的戾气瞬间敛去,只剩疏淡的疏离:“沈先生请坐。”
办公室里没什么装饰,只有整面墙的书架,最上层摆着尊青铜小像,是古希腊的复仇女神涅墨西斯。温叙言给沈砚之倒了杯威士忌,冰块在琥珀色的液体里碰撞出轻响:“听说你要和星寰对着干?”
“不是对着干,是讨还公道。”沈砚之没碰酒杯,从包里拿出《云雀》的手稿,“这是七年前我和苏晚意写的剧本,讲的是民国年间,一个戏班学徒和报社记者,联手揭露梨园行黑幕的故事。”
温叙言翻手稿的指尖涂着酒红色指甲油,和泛黄的纸页形成鲜明对比。看到第三幕时,她忽然停住:“这里的情节,和当年星寰打压异己的手段很像。”
“因为原型就是他们。”沈砚之望着她,“您父亲的公司,当年是不是也被星寰用‘偷税漏税’的假证据逼垮的?”
温叙言的瞳孔骤然收缩,手里的手稿差点滑落。她重新看向沈砚之,目光锐利如鹰:“你怎么知道?”
“我在精神病院的时候,认识个老记者。”沈砚之声音很轻,“他当年报道过这事,后来被星寰打断了腿,就在我隔壁床。他说,温老先生是个好人,临死前还在念叨‘清者自清’。”
办公室里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温叙言忽然仰头饮尽杯中的威士忌,喉结滚动的弧度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云雀》我投了。但有个条件,男主角必须是你。”
沈砚之有些意外。
“我看过你演的《南城旧事》。”温叙言看着他,“你眼底有戏,那种被碾碎了又拼起来的韧劲,和戏里的学徒一模一样。”她顿了顿,补充道,“至于资金,我会拉上林氏集团的千金林知夏。她爸当年也被星寰坑过,手里正好有笔闲钱没处花。”
下楼时,沈砚之又遇见那个戴眼罩的姑娘,她正把修好的相机往包里塞,拉链上挂着只绣着“知意”二字的香囊。“温总说让你等我。”她站起身,个子比沈砚之还高些,“我叫沈知意,是她的特助,以后剧组的事归我管。”
“沈知意?”沈砚之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嗯,和你一个姓。”沈知意笑起来时,右眼弯成月牙,“我哥是陆景然,那个摄影师。他说认识你,当年还给你拍过杂志封面。”
沈砚之恍然。陆景然——前世唯一一个在他被全网黑时,敢发微博说“他不是那样的人”的摄影师,后来被星寰封杀,只能在夜市摆摊修相机。
“你哥还好吗?”
“不好。”沈知意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孔雀蓝的发尾垂下来,遮住半张脸,“他去年拍了组星寰偷税的照片,被顾曼薇的人打断了手,现在连相机都快握不住了。”
沈砚之的心猛地一沉。他记得那组照片——后来被星寰压下去,反而爆出陆景然“敲诈勒索”的新闻。原来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
“《云雀》的摄影组,我想请你哥来。”沈砚之看着她,“我知道他现在很难,但我保证,这部戏能让他重新拿起相机。”
沈知意猛地抬头,眼罩下的左眼似乎闪了下光:“真的?”
“真的。”
回去的路上,沈砚之接到林清晏的电话,少年的声音带着雀跃:“沈先生,我找到兼职了!在奶茶店打工,一个小时十五块,很快就能把钱还你。”
“不用急着还。”沈砚之靠在公交座椅上,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对了,周末有空吗?剧组要去郊外选景,你要是想来,可以帮我们拿拿东西。”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压抑不住的欢喜:“有空!我随时都有空!”
挂了电话,沈砚之忽然觉得嘴角有些发僵——他好像很久没这样轻松地笑过了。前世的最后三年,他的世界只剩下白色的病房和无尽的黑暗,连笑都成了需要练习的表情。
周六清晨,沈砚之带着苏晚意、沈知意去郊外的古戏台选景。戏台藏在半山腰的竹林里,朱漆斑驳的柱子上还刻着“民国二十三年”的字样,戏台中央的藻井绘着繁复的云纹,积着厚厚的灰尘。
“这里太合适了!”苏晚意兴奋地掏出笔记本勾画,“你看这戏台的朝向,正好能拍到晨雾漫过竹林的镜头,和戏里‘雾锁梨园’的场景一模一样。”
沈知意举着相机拍照,忽然“咦”了一声:“那不是我哥吗?”
众人转头,看见陆景然背着相机包站在竹林边,他的右手不自然地垂着,手腕上还缠着护具。沈知意跑过去扶他:“不是让你在家休息吗?手又疼了?”
“听说你们来选景,忍不住想来看看。”陆景然的声音很温和,目光落在沈砚之身上时,带着歉疚,“当年《南城旧事》的封面,最后被星寰改成了顾衍的脸,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沈砚之摇摇头,“能再请你拍照,我很荣幸。”
陆景然笑了,眼里的阴霾散了些。他举起相机试拍,虽然右手不太方便,左手却稳得惊人,镜头里的戏台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竟有种穿越时空的恍惚感。
临近中午,林清晏才气喘吁吁地赶到,校服外套被汗水浸得发皱,手里还提着个大袋子:“我买了饭团和水,大家要不要垫垫肚子?”
“快坐下歇歇。”沈砚之递给他瓶冰镇矿泉水,“山路不好走,怎么不打车来?”
“打车太贵了。”林清晏拧瓶盖的手顿了顿,低头笑了笑,“我跑着上来的,既省钱又锻炼身体。”
沈砚之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忽然想起自己刚入行的时候。那时他也舍不得打车,冬天挤在没有暖气的公交里,冻得手指发僵,却还在背台词。
苏晚意撞了撞沈砚之的胳膊,朝他挤了挤眼睛。沈砚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林清晏正偷偷看着陆景然拍照,眼里的羡慕几乎要溢出来。
“你也想学摄影?”沈砚之走过去问。
林清晏吓了一跳,脸颊瞬间红透:“我……我就是觉得很酷。”
“想学的话,让陆老师教你啊。”沈知意不知何时凑过来,拍了拍陆景然的肩膀,“我哥以前可是拿过国际奖项的,就是被星寰那帮孙子给毁了。”
陆景然无奈地看了妹妹一眼,却对林清晏温和地笑了笑:“要是不嫌弃我手笨,下次可以来我工作室玩。”
林清晏用力点头,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
下山时,沈砚之走在最后,看着前面的几个人——苏晚意和沈知意正讨论着戏服设计,陆景然在给林清晏讲摄影技巧,竹林里飘着他们的笑声,像碎玉落进清泉里。
他忽然觉得,这一世的路,似乎比想象中好走些。那些散落在各处的微光,正一点点汇聚起来,照亮他曾经黑暗的世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条陌生短信,只有个地址和时间:“明晚八点,老地方见。顾衍想和你聊聊《青芜诀》的角色。”
发件人是周明远。
沈砚之看着短信,眼底的温度一点点冷下去。他知道这是个陷阱——前世他就是去了“老地方”的会所,被周明远设计灌了酒,醒来时身边躺着个陌生女人,第二天“沈砚之私生活混乱”的新闻就铺天盖地。
但这一次,他要让设局的人,自己掉进陷阱里。
沈砚之删了短信,抬头看向远处的夕阳。晚霞漫过天际,将竹林染成温暖的橘色。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满是竹叶的清香,带着芒种时节特有的生机。
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