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慢悠悠盖下来时,沈砚之已经站在“鎏金”会所的后门。门把手上挂着盏复古铜灯,暖黄的光透过磨砂玻璃渗出来,在青石板上投下团模糊的光晕,倒像是民国戏里藏着秘密的暗门。
“沈先生倒是准时。”周明远叼着烟倚在门柱上,西装袖口沾着点酒渍,“顾衍在楼上等着呢,说要跟你‘和平谈谈’。”
沈砚之没接话,只是抬手理了理衬衫领口。那里别着枚小巧的录音笔,是沈知意早上塞给他的,银灰色的外壳像片指甲盖,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知意说,这玩意儿能录十二个小时,防磁防水,当年她哥拍黑料就靠这个。”小姑娘说这话时,眼罩下的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
电梯里的镜面映出沈砚之的脸,他特意换了身深灰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倒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疏离感。周明远在旁边絮絮叨叨:“砚之啊,不是我说你,跟星寰对着干有什么好?顾衍说了,只要你把《云雀》的剧本让出来,他就跟张总求情,让你回公司继续当你的当红小生……”
“周哥。”沈砚之忽然开口,声音在密闭的电梯里显得格外清晰,“你儿子在英国学的导演吧?听说最近想拍毕业作品,缺钱。”
周明远的话头猛地顿住,眼里闪过丝慌乱:“你……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沈砚之看着镜面里他僵硬的侧脸,“就是觉得,年轻人有梦想不容易。不像有些人,把别人的梦想当垫脚石。”
电梯门“叮”地弹开,走廊里弥漫着甜腻的香氛,和劣质雪茄的味道搅在一起,呛得人发闷。顾衍坐在包厢的沙发上,指间夹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看见沈砚之进来,嘴角勾起抹玩味的笑:“沈老师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敢来呢。”
他身边坐着个穿红色吊带裙的女人,妆容浓艳,眼神却怯生生的,像只受惊的鹿。沈砚之认得她——是星寰刚签的新人,叫白伶,前阵子还在《青芜诀》的剧组当群演,据说顾衍很“看好”她。
“顾先生找我,我怎么敢不来。”沈砚之在单人沙发坐下,指尖轻轻敲着扶手,“只是不知要谈什么?《青芜诀》的角色,我早就说过不感兴趣。”
“角色是小事。”顾衍吐了个烟圈,烟雾缭绕里,他的眼神显得格外阴鸷,“我听说你要拍《云雀》?还找了温叙言和陆景然?沈砚之,你是不是忘了,当年是谁把你从底层捞上来的?”
“是星寰用我母亲的病逼我签的合约,是你抢了我试镜成功的角色,是周明远卷走了我母亲的救命钱。”沈砚之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这些‘恩情’,我没忘。”
周明远在旁边想打圆场,却被顾衍一个眼神制止了。他掐灭烟头,忽然朝白伶使了个眼色:“去,给沈老师倒杯酒。”
白伶怯生生地站起来,倒酒时手一抖,大半杯红酒都洒在了沈砚之的西装裤上。“对不起对不起!”她慌忙去擦,指甲缝里的胭脂蹭在深灰色的布料上,像朵突兀的血花。
沈砚之往后靠了靠,避开她的手:“没关系。”
顾衍看得哈哈大笑:“看来沈老师是真怕了?也是,要是明天爆出‘沈砚之与新人酒店密会’,你这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沈砚之抬眼看向他,忽然笑了:“顾先生是不是忘了,你现在的经纪人,是我以前的助理?她手里可有不少你‘看好’新人的照片。”
顾衍脸上的笑瞬间僵住。
“还有周哥。”沈砚之转头看向脸色惨白的周明远,“你挪用粉丝捐款的转账记录,我已经发给你儿子了。他说,要是你不把钱还回来,就去英国的媒体爆料,让你在伦敦电影学院待不下去。”
周明远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
沈砚之站起身,整理了下被洒湿的裤腿:“《云雀》下个月开机,欢迎顾先生和周哥来探班。哦对了,”他走到包厢门口,忽然回头,“白小姐要是想演戏,《云雀》里有个小角色很适合你,明天可以去温叙言工作室试镜。”
白伶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
走出会所时,晚风带着小暑特有的湿热扑过来,沈砚之松了松领带,才发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他拿出手机给沈知意发消息:“搞定了,录音笔效果不错。”
很快收到回复,是个得意的表情包,后面跟着句:“我哥说,陆景然这三个字,就是顾衍的死穴。当年他抢了你角色,陆景然当场砸了相机,说再也不给星寰拍东西。”
沈砚之望着远处的霓虹,忽然想起陆景然那双缠着护具的手。原来有些情谊,比他想象中更深。
第二天一早,沈砚之刚到工作室,就看见白伶等在门口。她换了身素净的棉布裙,脸上没化妆,露出清秀的眉眼,手里紧紧攥着个布包:“沈老师,我……我想试试那个角色。”
“进去吧,温总在里面。”沈砚之侧身让她进来,“机会是自己挣的,不是靠别人‘看好’的。”
白伶的眼圈瞬间红了,用力点了点头。
苏晚意正在给林知夏打电话,声音里带着雀跃:“知夏姐,你说的那个老戏骨真的肯来?太好了!他可是我外公的偶像,当年演的《霸王别姬》我看了不下十遍……”
林知夏是林氏集团的千金,也是业内有名的造型指导。她昨天刚把《云雀》的造型方案发过来,里面关于戏服纹样的考据,详细得像本学术论文。
“谁啊?让苏大编剧这么激动。”沈知意端着咖啡过来,孔雀蓝的发尾扫过桌面,“刚接到物业电话,说楼下有人送了几箱东西,指名给沈老师的。”
沈砚之跟着下楼,看见几个快递员正往楼上搬箱子,最上面的箱子上贴着张便利贴,是林清晏的字迹:“我妈说这些莲子都是今年新采的,熬羹最好。钱我会慢慢还,别太累。”
箱子里装着满满的新鲜莲子,碧绿色的莲蓬还带着露水,凑近闻能闻到清浅的荷香。沈砚之拿起颗莲子剥开,嫩白的果肉放进嘴里,清甜里带着点微涩,像极了少年人藏不住的心事。
“这小子可以啊。”沈知意凑过来看,“知道你喜欢喝莲子羹,特意从郊区荷塘买的吧?那边的莲子可贵了。”
沈砚之没说话,只是把便利贴小心翼翼地收进钱包。
中午吃饭时,温叙言带来个好消息:“顾曼薇被她爸禁足了。听说昨晚她想带人砸咱们工作室,被张总抓了个正着,父女俩吵得整个星寰都听见了。”
“为什么?”苏晚意好奇道。
“还能为什么。”温叙言切着牛排,嘴角噙着抹冷笑,“陆景然把当年顾曼薇设计陷害他的证据,发给张总了。老狐狸大概是怕事情闹大,先把自己女儿按住了。”
沈砚之看向窗外,阳光正好穿过梧桐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忽然想起前世这个时候,自己正被周明远逼着陪酒,胃里翻江倒海,却只能对着满桌的笑脸强颜欢笑。
而现在,他的身边坐着志同道合的伙伴,讨论着剧本里的台词,窗外有蝉鸣,桌上有热汤,连空气里都飘着莲子的清香。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清晏发来的照片。照片里是奶茶店的排班表,他用红笔把自己的名字圈起来,旁边写着:“这周我能休两天,可以去剧组帮忙吗?”
沈砚之笑着回复:“当然可以,给你留着剧组的奶茶订单。”
发送成功的瞬间,他忽然觉得,这个小暑,好像没那么热了。那些曾经灼烧着他的痛苦,正在被这些细碎的温暖一点点抚平。
而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