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夜雨打落了满街的桂花,空气里飘着甜得发腻的香。沈砚之踩着落英去排练场时,远远看见秦老先生站在巷口,正对着棵老桂树出神,拐杖头轻轻拨弄着地上的花瓣。
“秦先生怎么在这?”沈砚之走上前,看见老人手里捏着片半枯的桂花,叶脉清晰得像张老地图。
“这树有五十年了。”秦老先生的声音带着点喑哑,“当年鸣春班还在的时候,每到中秋,孩子们就围着它唱《贵妃醉酒》,花瓣落得满身都是。”他顿了顿,忽然笑了,“有个小丫头总偷偷把桂花塞进戏服里,说要让阿雀的衣裳也香起来。”
沈砚之的心微微一动。《云雀》里,女主角确实有个藏桂花的习惯。
进了排练场,看见林知夏正趴在桌上补戏服,银线在她指间翻飞,像只停驻的蝶。苏晚意坐在旁边,手里拿着支桂花簪子,正往白伶头上比划:“你看,这样插是不是更像戏里的小师妹?”
白伶的脸红红的,江逾白站在旁边,手里捧着本线装的《牡丹亭》,看得入了迷,连沈砚之进来都没察觉。
“江先生也懂戏曲?”沈砚之笑着问。
江逾白猛地抬头,耳朵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我……我是看这里面的悬疑桥段,想给新书找点灵感。”他指着书里的某页,“你看这段‘杜丽娘还魂’,多像密室逃脱。”
众人都笑了。白伶悄悄拽了拽他的袖子,眼里带着点不好意思的温柔。
上午排到阿雀被班主罚跪的戏,沈砚之刚跪下,膝盖就传来一阵刺痛——地上的木板有道凸起的毛刺。秦老先生忽然喊停:“当年我罚徒弟跪,总在地上铺层棉垫。”他看着沈砚之,“戏是苦的,但人心不能苦。”
沈知意赶紧找来块棉垫,陆景然蹲在旁边,用相机拍下沈砚之跪着的背影,蓝布衫的衣角沾着片不知何时飘来的桂花,像滴凝固的泪。
“这张好。”陆景然放大照片,“有种说不出的倔劲,像被雨打了的桂花,看着蔫了,香味却更浓。”
午休时,林清晏背着书包跑进来,校服上沾着些草屑,手里提着个竹篮:“我妈说桂花快落尽了,蒸了些桂花糕,大家尝尝。”
篮子里的桂花糕泛着淡淡的黄,上面撒着层细密的糖霜,甜香混着桂花香,漫了满室。林清晏给每个人递了块,走到沈砚之面前时,手里的糕点却掉在了地上。
“对不起!”他慌忙去捡,手指被碎渣硌得发红。
“没事。”沈砚之笑着摆摆手,“我正好不太想吃甜的。”
林清晏却眼眶红了,转身跑出了排练场。沈砚之愣了愣,陆景然碰了碰他的胳膊:“刚在门口听见他打电话,好像是他爸又来要钱了。”
沈砚之心里一沉,跟着追了出去。
林清晏蹲在巷口的桂树下,肩膀一抽一抽的,手里紧紧攥着块碎了的桂花糕。沈砚之在他身边坐下,没说话,只是捡起片完整的桂花,轻轻放在他的手背上。
“我爸又去赌了。”林清晏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说要是我不给他钱,就去剧组闹,说你……说你包养我。”
沈砚之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下,生疼。他想起前世那些恶毒的流言,像附骨之疽,怎么也甩不掉。
“别怕。”沈砚之拍了拍他的后背,“明天我让温总派个律师过去,赌债是不受法律保护的。”他看着少年通红的眼睛,“以后有难处,跟我说,别自己扛着。”
林清晏抬起头,眼里的泪还没干,却亮得惊人。他忽然扑进沈砚之怀里,声音闷闷的:“沈先生,你真好。”
沈砚之的身体僵了僵,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少年的发间带着桂花香,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兽,在他怀里寻求片刻的安宁。
下午温叙言来的时候,带来个不好的消息:“星寰把《青芜诀》的开机日期提前了,正好跟我们撞档。”她把份报纸拍在桌上,头版是顾衍穿着戏服的照片,标题写着“年度大戏领跑金秋档”。
“他们是故意的。”苏晚意皱着眉,“想抢在我们前面上映,截胡观众。”
秦老先生忽然笑了:“急什么?当年鸣春班跟人打擂台,我们就唱《三岔口》,人家演武戏,我们偏演文戏,最后赢的还是我们。”他看着沈砚之,“戏的好坏,不在开得早,在唱得真。”
温叙言的眼睛亮了:“秦老说得对。我们不跟他们比排场,就比故事。我已经联系了几家文艺影院,他们愿意给我们排片。”
傍晚收工时,沈砚之发现自己的口袋里多了块桂花糕,用油纸小心翼翼地包着,上面还压着片完整的桂花。他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放的。
走到巷口,看见林清晏站在桂树下,手里拿着支笛子,正吹着段不成调的《鹧鸪飞》。笛声有点涩,却带着股认真的执拗,像少年藏不住的心事。
沈砚之没打扰他,只是站在暗处听着。风吹过,桂花簌簌落下,沾了他满身,甜香里带着点微苦,像极了这一路的滋味。
手机忽然响了,是温叙言发来的消息:“查到了,顾曼薇让人在我们的戏服上动了手脚,想开机时让衣服掉色。”后面跟着个冷笑的表情,“我让林知夏换了批进口染料,正好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沈砚之抬头望向远处的星寰大厦,灯火通明得像座华丽的牢笼。他笑了笑,把手机揣回口袋,转身走进了漫天的桂花香里。
有些较量,才刚刚开始。而他知道,身边这些带着桂花香的人,会陪他走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