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这天的风带着点割人的凉意，沈砚之刚把戏服的领口系好，就听见戏台前传来一阵琵琶声。秦老先生的小孙女秦落雁抱着琵琶坐在石阶上，指尖在弦上拨出段《十面埋伏》，琴音里却藏着点少女的娇俏。
“落雁怎么来了？”沈砚之笑着走过去，小姑娘今天穿了件水绿色的袄裙，梳着双丫髻，发间别着两颗珍珠，像极了戏里的小郡主。
“爷爷说你们缺个弹琵琶的配乐，让我来帮忙。”秦落雁仰起脸，睫毛上还沾着点晨霜，“沈哥哥，我新学了段《云雀》的调子，弹给你听好不好？”
琴音刚起，苏晚意就从后台探出头：“这调子好！正好配阿雀深夜练戏的戏份，有种‘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的空灵感。”
林知夏正蹲在地上给戏服钉水钻，闻言抬头笑了：“落雁的指尖比我的针还巧，这泛音弹得，像云雀擦着水面飞。”
秦落雁被夸得脸颊通红，指尖在弦上错了个音，慌忙低下头：“我……我还是跟陆老师学拍照吧。”
陆景然正举着相机拍晨光里的戏台，闻言笑着招手：“来，教你调光圈。拍动态的弦音，得用大光圈，才能把指尖的影子拍得像雾。”
秦落雁蹦蹦跳跳地跑过去，沈知意从后面追上来，手里拿着件小披风：“穿这么少就往外跑，仔细冻着。”她把披风搭在小姑娘肩上，孔雀蓝的发尾扫过陆景然的手背，两人的目光在半空撞了撞，又慌忙移开。
上午拍阿雀和小师妹诀别的戏，白伶站在戏台中央，眼眶红红的，却硬是没掉泪。江逾白蹲在台下，举着台词本给她提词，声音比平时放软了三分：“‘戏服脏了能洗，人心要是脏了，就再也洗不净了’——这里要带点恨，又有点舍不得。”
白伶吸了吸鼻子，重新开口时，声音里带着点发颤的倔强，正好是戏里小师妹该有的模样。沈砚之站在侧幕，看着江逾白悄悄给她递了块手帕，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了手。
“这对儿真有意思。”温叙言抱着胳膊站在沈砚之身边，眼里带着点揶揄，“一个写悬疑的，偏喜欢看言情戏；一个怕生的，偏要演侠女。”
沈砚之笑了笑，目光落在戏台角落。林清晏正蹲在那里，用粉笔在地上画着乐谱，秦落雁凑在旁边看，时不时用脚尖点一点某个音符：“这里该高一点，像云雀飞起来的样子。”
少年认真地点头，把粉笔递给她：“你画得比我好。”
午后的阳光透过戏台的雕花窗，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秦落雁的琵琶声又响起来，这次是段轻快的调子，林清晏跟着节奏轻轻晃着脚，蓝布衫的衣角在风里飘着，像只欲飞的雀。
沈砚之忽然想起前世的这个时候，他正在《青芜诀》的片场，被顾衍抢了台词，还得笑着说“没关系”。那时的阳光也这样暖，却照不进心里的阴霾。
“发什么呆呢？”苏晚意递过来杯热茶，“下一场该你了，阿雀发现班主做假账的戏。”
沈砚之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忽然觉得踏实。他走到妆镜前，看着镜中自己的眼睛——那里没有了前世的怯懦，只剩下平静的坚定，正好是阿雀该有的眼神。
下午拍夜戏，需要在戏台顶挂灯笼。林清晏自告奋勇爬梯子，沈砚之站在下面扶着梯脚，仰头看着他的身影在暮色里越来越小，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慢点爬，别着急。”
“没事。”林清晏的声音从上面传下来，带着点雀跃，“我小时候总爬树掏鸟窝，比这高多了。”他把灯笼挂好，低头朝沈砚之笑了笑，月光落在他脸上，像撒了层碎银。
刚拍完一场，沈知意忽然跑过来，脸色有些发白：“星寰那边又出幺蛾子了，说我们的配乐抄袭《青芜诀》，还买了水军在网上带节奏。”她把手机递给沈砚之，屏幕上满是“《云雀》剧组厚颜无耻”的评论。
“抄他们的？”秦落雁抱着琵琶凑过来看，气得小脸通红，“我爷爷写的调子，比《青芜诀》的剧本早了二十年！”
“别急。”沈砚之看着屏幕，忽然笑了，“他们忘了秦老当年录过唱片？我记得鸣春班的老伙计家里，还留着当年的黑胶。”
温叙言眼睛一亮：“我马上去联系！顺便让媒体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抄袭者。”
傍晚收工时，林清晏背着书包走到沈砚之面前，手里拿着张乐谱：“我把落雁弹的调子记下来了，你看能不能用在戏里。”谱子上的字迹娟秀，有些地方还用红笔标了颤音，像少年藏不住的心意。
“很好。”沈砚之接过谱子，指尖碰到他的手，还是凉的，“天晚了，我送你回去。”
两人并肩走在巷子里，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长。林清晏忽然停下脚步：“沈先生，我爸今天又来要钱了，我没给。”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前所未有的坚定，“我跟他说，再敢来剧组闹，我就去报警。”
沈砚之看着他眼里的光，像暗夜里的星：“做得对。”
少年抬起头，忽然问：“沈先生，你会不会觉得我麻烦？”
“不会。”沈砚之笑了笑，“每个人都有难的时候，咬咬牙就过去了。”他想起自己刚入行的日子，也是这样，一步一步，从泥泞里走出来。
快到巷口时，林清晏忽然从书包里拿出个小盒子：“给你的。”盒子里装着支竹笛，笛身上刻着只云雀，刀法有些生涩，却看得出来很用心，“我攒了半个月工资买的，他们说吹笛子能安神。”
沈砚之接过竹笛，入手微凉，笛身上还带着少年的体温。他放在唇边试了试，吹出个清越的音，像云雀的啼鸣，在寂静的巷子里荡开。
“很好听。”林清晏的眼睛亮得惊人。
沈砚之笑了，把竹笛放进怀里。夜风带着桂花的余香，吹得人心里发暖。他知道，顾曼薇的水军还在网上蹦跶，星寰的手段也绝不会就此罢休，但他已经不怕了。
因为他的身边，有琵琶声，有台词本，有相机的快门声，还有支带着少年体温的竹笛。这些细碎的温暖，像弦外之音，比任何华丽的乐章都更动人。
戏台的灯笼还亮着，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像串不会熄灭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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