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这天，古戏台的青石板路上结了层薄霜，踩上去咯吱作响。沈砚之刚把戏服的水袖抖开，就看见秦老先生蹲在阶前，用手指在霜上画着什么。走近了才看清，是个歪歪扭扭的“雀”字，霜花沾在老人的指缝里，像撒了把碎盐。
“阿雀，过来。”秦老先生招手，“当年我师父教我，说演戏要学霜花——看着薄，结在石头上能冻裂缝。”他指着戏台上的横梁，“今天拍你被班主吊打的戏，眼神要像这霜，冷里带点能割人的劲。”
沈砚之点点头，转身看见林知夏抱着件新戏服走过来。墨色的缎面上，银线绣的缠枝莲沾了点白霜似的反光，针脚比之前更密了：“加了层羽绒衬，今天冷，别冻着。”她的指尖在他领口蹭了蹭，把歪了的盘扣系好，动作自然得像在打理自己的衣裳。
苏晚意蹲在旁边改剧本，笔尖在纸上顿出个墨点：“林大设计师现在越来越像老妈子了。”话里带笑，却没抬头，只是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悄悄放在沈砚之的椅背上。
上午拍吊打的戏，沈砚之被威亚吊在横梁上，蓝布衫的衣角垂下来，扫过台下的林清晏。少年仰着头，拳头攥得发白，眼里的红血丝比沈砚之的戏妆还明显。
“卡！”温叙言举着对讲机喊停，“林清晏，你的表情别太凶，你是来给阿雀送伤药的学徒，不是来打架的。”
林清晏慌忙低下头，耳尖红得要滴血。沈砚之被放下来时，他第一个冲上来，递水的手都在抖：“沈先生，疼不疼？”
“没事，威亚吊着不疼。”沈砚之笑着接过水，忽然发现他的校服袖口沾了点红药水——是刚才跑太急，被道具箱蹭破了皮。
“你的手……”
“小伤。”林清晏往后藏了藏，“我去给秦老送茶。”
看着他跑开的背影，陆景然碰了碰沈砚之的胳膊：“这小子看你的眼神，跟我当年看我师父似的，又敬又怕，还藏着点别的。”他举着相机，屏幕里是刚才抓拍的画面——沈砚之悬在半空，林清晏站在台下，仰着的脸上落了点霜，像蒙了层碎钻。
“别乱说。”沈砚之接过相机，指尖划过屏幕里少年的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
中午吃饭时，秦落雁抱着琵琶坐在角落，闷闷不乐地拨着弦。沈知意凑过去问：“怎么了？琴弦断了？”
“不是。”小姑娘噘着嘴，“刚才去买琵琶弦，听见星寰的人说，要把我爷爷的黑胶唱片偷出来，换成他们的配乐。”
众人的脸色都沉了沉。那唱片是鸣春班唯一的录音，里面有秦老先生年轻时唱的《云雀》选段，是打退“抄袭”谣言的关键证据。
“他们敢。”林知夏放下筷子，银线在她指间绕了个圈，“我这就去给唱片加个锁，再装个监控。”
苏晚意拉住她：“别冲动。顾曼薇就是想逼我们乱阵脚，咱们偏要按兵不动。”她看向沈砚之，“你还记得老班主的台词吗？‘越是急着咬人的狗，越怕慢刀子’。”
沈砚之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陆哥，能把唱片里的音频导出来吗？存到云盘里，多备份几份。”
陆景然眼睛一亮：“我怎么没想到！我这就去弄，保证比银行金库还安全。”
下午拍阿雀在雪地里练功的戏，道具组撒了满地的盐粒当雪。沈砚之穿着单薄的戏服，刚练了两遍身段，就觉得膝盖冻得发僵。林清晏不知从哪找了个暖水袋，偷偷塞到他手里：“我妈说生姜煮水泡脚能驱寒，晚上回去试试。”
暖水袋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烫得人心里发颤。沈砚之看着他冻得发红的鼻尖，忽然把苏晚意给的围巾解下来，绕在他脖子上：“戴好，别感冒了。”
林清晏的眼睛瞬间亮了，指尖攥着围巾的流苏，上面还沾着点沈砚之的体温。
收工时，温叙言带来个消息：“顾曼薇真派人去偷唱片了，被秦老的老伙计逮了个正着，现在在警局呢。”她晃了晃手机，“记者已经赶过去了，标题我都想好了——‘星寰为抄袭不择手段，深夜盗取百年唱片’。”
秦老先生坐在藤椅上，听着这话，忽然笑了：“我说什么来着？急着咬人的狗，总会撞在枪口上。”他看着沈砚之，“阿雀，记住了，做戏和做人一样，稳得住才能赢。”
沈砚之点头，目光扫过戏台前的众人——苏晚意正帮林知夏拍掉身上的盐粒，两人的指尖在半空碰了碰；陆景然在给沈知意看相机里的照片，侧脸的笑在暮色里很温柔；白伶和江逾白蹲在角落，不知在说什么悄悄话，引得小姑娘频频点头；秦落雁抱着琵琶，给林清晏哼着新学的调子，少年听得认真，围巾在风里飘着，像朵红色的云。
霜又开始下了，青石板路上的“雀”字被新的霜花盖了层，却依旧能看出大概的轮廓。沈砚之忽然觉得，这一路的风霜，都变成了底气。那些曾经以为跨不过去的坎，在这些人的陪伴下，竟也一步一步走过来了。
回去的路上，林清晏忽然说：“沈先生，等《云雀》上映了，我想带我妈去看。”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憧憬，“她总说，我爸要是能像你一样，稳得住性子就好了。”
沈砚之看着他眼里的光，像霜夜里的星：“会的。到时候，让她看看你帮忙整理的台词本，告诉她你有多厉害。”
少年的脸瞬间红了，低头踢着路上的石子，围巾的流苏扫过手背，痒得像有只雀在心里扑腾。
戏台的灯笼在暮色里亮起来，霜花落在灯罩上，像蒙了层薄纱。沈砚之知道，顾曼薇不会就此收手，但他已经不怕了。因为他的身边，有暖水袋的温度，有围巾的余温，有琵琶声里的暖意，还有太多太多，比霜雪更坚韧的人心。
这条路，他们会一起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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