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的午后,阳光难得穿透云层,在戏台的青石板上投下片暖融融的光斑。沈砚之正帮着秦老先生贴春联,红纸裁得方方正正,老人握着他的手,教他写“戏”字的最后一笔:“要藏锋,像老生的髯口,看着软,实则带着劲。”
墨汁在红纸上晕开,带着松烟特有的清苦。沈砚之忽然想起母亲总说,“岁暮写春联,是给日子描金边”。前世的这个时候,他被关在精神病院,护士用褪色的蜡笔在纸上画春联,红得像干涸的血。
“阿雀这字,比去年有骨相了。”秦老先生眯着眼笑,拐杖头在地上敲出笃笃的响,“像极了当年鸣春班的班主,笔笔都带着戏文里的执拗。”
林知夏抱着叠戏服从后台走出来,银线绣的缠枝莲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春联的边角要不要加圈金线?我这儿还有点剩下的料,绣上去像镶了层雪光。”
苏晚意蹲在旁边翻剧本,闻言抬头笑:“你这是把春联当戏服绣呢?”话虽如此,却伸手接过林知夏递来的金线,指尖在红纸上比量着位置,“加在‘福’字周围吧,像开了圈小梅花。”
两人凑在一起摆弄金线,阳光落在她们交叠的手上,像撒了把碎金。沈知意举着相机偷拍,陆景然凑过去看屏幕,忽然低声说:“你看她们的影子,像不像戏里的并蒂莲?”
沈知意的耳尖红了,悄悄把镜头转向别处。
下午道具组杀了只年猪,整个戏台弥漫着肉香。张师傅的老伴端来盆刚卤好的猪蹄,油光锃亮的,引得秦落雁围着打转:“护士长阿姨,这卤料里是不是放了八角?闻着跟我奶奶做的一个味儿。”
“小姑娘鼻子真灵。”护士长笑着给她递了块,“当年鸣春班过年,总用这方子卤肉,说要‘卤住福气’。”
白伶和江逾白蹲在角落洗白菜,水珠溅在江逾白的眼镜上,白伶伸手替他擦掉,指尖在镜片上留下道水痕。“你看这白菜芯,多像朵没开的花。”江逾白忽然说,声音里带着点写悬疑小说的认真,“等会儿包饺子,要把肉馅塞得满满的,像藏着秘密。”
白伶被逗笑了,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
林清晏抱着捆柴火从巷口进来,校服裤脚沾着点泥——雪化了之后,路上净是烂泥坑。他把柴火塞进灶膛,火星子噼啪跳起来,映得他脸颊通红:“沈先生,我妈让我问你,除夕要不要去我家吃饺子?她说包了莲藕馅的,安神。”
沈砚之正在帮陆景然挂灯笼,闻言动作顿了顿。前世的除夕,他一个人在病房啃冷馒头,窗外的烟花炸得热闹,衬得房间里像口冰窖。
“好啊。”他笑着点头,“正好尝尝阿姨的手艺。”
林清晏的眼睛瞬间亮了,转身又跑出去:“我现在就回去跟我妈说!”
看着少年跑远的背影,秦老先生忽然叹了口气:“这孩子,眼里的光跟你刚进鸣春班时一模一样。”他敲了敲沈砚之的胳膊,“别总把事往心里憋,有人疼是福气。”
傍晚温叙言带着瓶梅子酒过来,陶瓶上系着根红绳,像极了戏里的护身符:“这是林知夏她外公酿的,说要给咱们剧组暖岁。”她拧开瓶塞,清冽的酒香漫出来,混着肉香格外醉人,“对了,星寰被税务局查得底朝天,张总把顾曼薇送出国避风头了,顾衍也被雪藏了。”
“周明远呢?”沈砚之忽然想起那个总堆着笑的经纪人。
“挪用公款的证据被送到检察院了,估计过不了年就得进去。”温叙言给自己倒了杯酒,眼底闪过丝释然,“那些欠了咱们的,总算都清了。”
秦老先生举起酒杯,酒液在杯里晃出细碎的光:“来,敬这岁暮天寒里,还能凑在一起的咱们。”
众人举杯相碰,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响声,像串快乐的音符。沈砚之抿了口梅子酒,清冽的甜意里带着点微酸,像极了这一路的滋味——有苦,有甜,却终究是暖的。
灯笼在暮色里亮起来,红得像团跳动的火。沈砚之望着戏台前闹哄哄的人群,忽然觉得这岁暮的温酒,比任何琼浆玉液都更醉人。因为杯里装的,不仅是酒,还有团圆,有安宁,有太多失而复得的珍惜。
林清晏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手里捧着个保温桶,里面是刚煮好的莲子羹:“我妈说让大家尝尝,年前喝这个,来年心不烦。”
沈砚之接过保温桶,入手温热。他舀了一勺递给少年,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喝着,忽然觉得这岁暮的暖,早已顺着喉咙,流进了心里最软的地方。
窗外的风还在吹,却不再割人。因为这屋里的暖,这杯中的酒,这身边的人,早已把所有的寒意,都挡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