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这天的雨带着草木的清气，戏台后的竹林被洗得翠绿，叶尖垂着的水珠像串透明的泪。沈砚之站在竹下练身段，水袖扫过竹叶，惊起片细碎的雨雾，倒像戏里“云雀穿林”的场景。
“沈老师的水袖功越来越好了。”秦落雁抱着琵琶从竹林穿过，发间别着朵新摘的蔷薇，“我爷爷说，比他年轻时还差三分，但比现在的小年轻强多了。”
小姑娘嘴快，说完才发现失言，吐了吐舌头躲到陆景然身后。陆景然正举着相机拍雨竹，闻言笑着摇头：“秦老那是嘴硬，昨天还跟我夸你，说阿雀的眼神里有他当年的影子。”
沈知意蹲在旁边调录音设备，孔雀蓝的发尾沾着片竹叶：“落雁刚写了段琵琶谱，说是配你这段水袖的，要不要听听？”
秦落雁慌忙摆手，脸颊红得像手里的蔷薇：“还……还没改好。”
上午拍阿雀在竹林遇刺的戏，道具组用红绸代替血，缠在沈砚之的小臂上。白伶拿着台词本站在侧幕，指尖在“血染青竹”四个字上反复摩挲，忽然抬头问江逾白：“这里的刺杀桥段，能不能设计得像悬疑剧？比如凶手的刀上有特殊的花纹。”
江逾白推了推眼镜，从包里拿出本刑侦手册：“我查过，民国时的短刀多刻缠枝纹，正好和阿雀戏服上的纹样呼应，暗示‘祸起梨园’。”他指着手册上的插图，“你看这刀柄的缠绳方式，能看出凶手是左撇子——戏班里的老班主正好是左撇子。”
白伶的眼睛亮了，转身跑去找苏晚意改台词，裙角扫过江逾白的鞋尖，留下片沾着雨的竹叶。
苏晚意正在和林知夏讨论戏服的破损程度。“被刀划开的口子要斜着，”苏晚意用铅笔在设计图上画着，“左撇子发力时，刀刃会自然偏右。”林知夏点头，银线在她指间绕出个精巧的结：“我在破口处绣几缕散落的缠枝莲，像断了的命线。”
两人凑在一起画图，雨丝透过竹窗落在纸上，晕开小小的墨点，倒像特意设计的纹样。
林清晏抱着捆干竹枝从外面进来，是给灶膛添火用的。他的蓝布衫沾了些泥，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划了道浅痕——刚才在竹林里摔的。“沈先生，我妈说用竹枝煮水洗手，能去晦气。”他把竹枝放进墙角的陶罐，声音里带着点喘，“灶上炖了竹荪鸡汤，等会儿给大家补补。”
沈砚之看着他腿上的伤，皱眉道：“怎么不小心点？”
“没事。”林清晏往后退了退，拿起块干净的布擦手，“比起沈先生拍戏受的伤，这算什么。”他顿了顿，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个竹制的小哨子，“我削的，能吹出云雀的叫声，你拍戏时或许用得上。”
哨子上刻着细密的纹路，像雀羽的肌理。沈砚之放在唇边吹了吹，清越的音穿过雨幕，惊得竹林里的麻雀扑棱棱飞起，倒真像云雀掠过。
下午温叙言带来个消息，脸色有些沉：“张总让人在网上散布谣言，说咱们的电影涉及‘美化暴力’，要联名抵制上映。”她把手机递给沈砚之，屏幕上的话题#云雀宣扬血腥#已经冲上热搜，评论里夹杂着不少带节奏的水军。
“这群人真是无孔不入。”陆景然攥紧了相机，指节泛白，“要不要把左撇子凶手的伏笔放出去？证明我们是严谨的考据，不是宣扬暴力。”
“不行。”沈砚之摇头，“现在放出去，会剧透。”他看着窗外的雨竹，忽然笑了，“张总忘了，秦老当年的徒弟里，有位现在是文化部的顾问。咱们请他来看看成片，让他说句公道话。”
温叙言的眼睛亮了：“我马上去联系！”
傍晚雨停时，竹荪鸡汤的香气漫了满院。林清晏给每个人盛汤，轮到沈砚之时，特意多放了些竹荪：“我妈说这个补肺，沈先生总咳嗽。”
沈砚之接过汤碗，看见少年的指尖还沾着点鸡汤的油星，是刚才盛汤时溅到的。他忽然想起前世在精神病院，护士给他端来的冷粥，那时的汤勺总是冰凉的，像没有温度的铁。
“味道很好。”沈砚之说。
林清晏的眼睛亮了，低头喝着自己碗里的汤，耳尖红得像被夕阳染过。
戏台的灯亮起来时，竹林里传来虫鸣，混着远处的蛙声，像支自然的夜曲。沈砚之站在竹下，手里捏着那只竹哨，忽然觉得这谷雨的雨，洗去的不仅是尘埃，还有心头的阴霾。
张总的谣言像场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因为秦老的徒弟很快发了条长微博，详细分析了《云雀》里的历史考据，配图是鸣春班当年的戏单，上面的“刺秦”桥段和电影情节如出一辙。
“老祖宗的戏里早就有这些，怎么到了现在就成了‘宣扬暴力’？”微博末尾的反问，引得无数网友共鸣。
沈砚之看着手机屏幕，忽然觉得这竹林里的雨，终究是清的。那些藏在暗处的污秽，在阳光下，在公道前，总会无所遁形。
夜色渐深，竹香混着鸡汤的暖，漫了满院。沈砚之知道，前路或许还有风雨，但只要身边这些人还在，这竹林的清气还在，就没什么好怕的。
因为谷雨过后，便是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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