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的风带着点麦香，戏台前的空地上晒着新收的油菜籽，金黄金黄的，被风一吹就滚成小浪。沈砚之蹲在竹筐边翻晒菜籽，指尖沾着点油亮的黄，像染了层阳光。
“沈先生，这菜籽要晒到壳裂开才行。”林清晏蹲在旁边，手里拿着竹耙轻轻拨弄，蓝布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上沾着点泥，“我妈说，立夏晒菜籽，秋天能榨出三缸油。”
沈砚之笑了笑，刚要说话，就听见戏台上传来争执声。苏晚意正举着剧本和林知夏比划：“这里的戏服必须用褪色的蓝布！阿雀被逐出戏班后，哪有钱做新衣裳？”
林知夏捏着块靛蓝色的布料，眉头皱得很紧：“褪色可以，但布纹得是当年的老织法，我找了三家布庄才凑齐这批料子，褪色处理得慢慢来，急了会伤布底。”
“可下周就要拍这场戏了！”苏晚意的声音拔高了些，手里的剧本差点掉在地上。
秦老先生拄着拐杖走过去，拿起那块布料捻了捻：“知夏说得对，老布跟老人似的，得顺着性子来。”他转向苏晚意，“当年鸣春班有件传了三代的蓝布衫，洗得发白，却越穿越有筋骨，就像阿雀这性子。”
苏晚意的气慢慢消了，蹲下来摸着布料的纹路：“那……我把这场戏往后推五天？”
林知夏的嘴角弯了弯，从包里拿出个小锦盒：“我让人连夜做了件仿品，表面做旧，内里用新布衬着，先拍远景用。等正品做好了，再补拍近景。”
锦盒里的蓝布衫叠得整整齐齐，领口处绣着朵极小的云雀，针脚细得像蛛丝。苏晚意的脸瞬间红了，伸手想去接，指尖却在半空顿住，轻轻说了句“谢谢”。
上午白伶拍试装照，江逾白捧着本线装书在旁边看，忽然指着书里的插图说：“小师妹的发髻该梳双环髻，你看这张《梨园百戏图》，民国初年的学徒都这么梳，显得灵动。”
白伶对着镜子比划，江逾白忽然从包里拿出支木簪，簪头雕着朵玉兰：“我找木匠师傅雕的，比银簪轻，戴久了不累。”
白伶的耳尖红了，接过木簪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却把簪子牢牢攥在手里。
陆景然举着相机拍照，沈知意在旁边递水，目光忽然落在白伶的戏服上：“领口的盘扣是不是歪了？”她走过去想帮忙系，却发现那盘扣是活的，轻轻一扯就掉了下来——里面藏着个极小的玉坠，雕的是只展翅的云雀。
“这是江逾白找人做的暗扣。”陆景然压低声音跟沈知意说，镜头里白伶正把玉坠塞进衣领，江逾白的眼里盛着笑，比阳光还暖，“他说戏里小师妹总偷偷藏着阿雀送的云雀骨，用这个当替身正好。”
沈知意的脸微微发烫，慌忙把目光转向别处，却正好对上陆景然的镜头，两人都像被看穿心事似的，慌忙移开视线。
中午吃饭时，温叙言带来个消息，语气里带着点担忧：“张总没再搞小动作，但星寰的股价跌了不少，听说他在偷偷变卖资产。”她扒了口饭，“我让律师查了下，他早年吞并鸣春班戏楼的地契有问题，好像是伪造的。”
秦老先生的筷子顿了顿：“当年我就觉得不对劲，那地契上的印章比官印小了半分。”他叹了口气，“只是那时戏班散了，人都各奔东西，哪还有心思追根究底。”
“现在追还不晚。”沈砚之看着老人眼里的落寞，“等电影上映了，咱们就把证据交给文物局，总能还鸣春班一个公道。”
下午陆景然拍竹林戏，需要有人在竹梢系红绸。林清晏自告奋勇爬竹竿，沈砚之站在下面扶着竿子，仰头看着他的身影在竹叶间晃动，心跟着提了起来：“抓稳了，别晃！”
“没事。”林清晏的声音从上面传下来，带着点得意，“我小时候爬树掏鸟窝，比这高多了。”他把红绸系好，低头朝沈砚之笑，阳光透过竹叶落在他脸上，像撒了把金粉。
忽然一阵风吹过，竹竿猛地晃了晃，林清晏的脚一滑，眼看就要摔下来。沈砚之眼疾手快往前扑，稳稳地接住了他，两人一起摔在铺着菜籽的地上，滚了满身的金黄。
“沈先生！”林清晏慌忙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拍着沈砚之身上的菜籽，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烫得人心里发颤。
沈砚之笑着按住他的手：“没事，菜籽壳软，不硌人。”他看着少年通红的眼眶，忽然伸手替他拂去发间的菜籽，“下次别爬这么高了，我怕。”
林清晏的动作顿住了，抬头望着他的眼睛，忽然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软得像立夏的风。
傍晚收工时，夕阳把戏台染成了金红色。沈砚之蹲在竹筐边捡菜籽，林清晏坐在旁边吹竹哨，清越的哨声混着风声，像云雀在麦田上飞。
“沈先生，”林清晏忽然停下哨声，“等电影拍完，我带你去看我家的油菜田好不好？现在该开花了，一大片金黄，像铺了满地的太阳。”
沈砚之抬头，看见少年的眼睛亮得惊人，像盛着整个夏天的光。他笑着点头：“好啊。”
戏台的灯亮起来时，林知夏还在熨烫那件蓝布衫，苏晚意蹲在旁边帮忙穿线，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安静的画。白伶戴着江逾白送的木簪，在灯下背台词，江逾白坐在对面，手里的书许久没翻一页，目光总忍不住往她那边飘。
陆景然举着相机拍这一幕，沈知意站在他身边，忽然轻声说：“哥，你的手好像能握紧相机了。”
陆景然的指尖动了动，相机稳稳地举在胸前，镜头里的光温柔得像立夏的风。
沈砚之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时间慢下来真好。慢到能看清布料的纹路，能数清竹筐里的菜籽，能听见风里藏着的心意，能让那些细碎的温暖，像油菜籽一样，在时光里慢慢沉淀，最后榨出最醇厚的香。
张总的事像根悬着的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但此刻沈砚之不想急。他知道，有些公道需要等，有些温暖需要养，就像林知夏手里的蓝布衫，慢慢熬，才能熬出最动人的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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