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戏台的飞檐时,沈砚之正在案前临摹《云雀》的戏词。宣纸上的字迹清瘦,带着点刻意为之的顿挫,倒有几分阿雀落魄后的倔强。林知夏端着盏凉茶进来,见他指尖沾着墨,便取了方素白的绢帕递过去。
“苏老师说,陈老三的证词里提到《雀殇》的唱词,咱们得找到原版比对。”她的指尖擦过他的手背,带起一阵轻颤,“秦老先生说家里有本民国的戏本残卷,或许能找到线索。”
沈砚之放下笔,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团。“我明天去秦老府上。”他看着绢帕上淡淡的墨痕,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用同色的帕子给他擦手,那时的墨香混着阁楼外的竹气,比现在的凉茶更清润。
隔壁的道具间里,白伶正对着镜子比划水袖。江逾白蹲在地上,把折好的云雀油纸一只只码进木盒。阳光从窗缝钻进来,落在他微卷的发梢上,像撒了把碎金。
“你折的云雀翅膀总歪着。”白伶转过身,水袖扫过他的肩,“得这样,尾羽要展开,像要飞起来似的。”她握住他的手,指尖压着油纸的折痕,他的指腹发烫,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窗外传来竹笛的调子,是《鹧鸪飞》的片段,却被吹得带着点《哭七关》的悲。沈知意趴在窗台上,看着竹林边的沈砚之,陆景然举着相机站在她身后,镜头里的少年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蓝布衫的衣角沾着片竹叶。
“哥,你看林清晏。”沈知意忽然指着竹下,“他在捡沈老师吹落的笛膜呢。”
陆景然的镜头转过去,林清晏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捏起片透明的膜,放进贴身的布袋里。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细瘦的腰,像株被雨打弯的青竹。
入夜后,温叙言带着份文件闯进后台。张总的名字烫在封面上,红得刺眼。“他把陈老三的证词捅给报社了,明天的娱乐版怕是要热闹。”她把文件拍在桌上,银质的耳坠晃得人眼晕,“我查到陈老三在国外欠了笔赌债,张总上个月刚替他还了。”
沈砚之翻开文件,里面夹着张汇款单,收款人是家澳门的赌场。“找家信得过的媒体,把这个送过去。”他的指尖敲着桌面,“不用点名,只说有人借赌债要挟作伪证。”
温叙言收起文件时,指尖被纸张边缘划了道小口。苏晚意恰好进来,见状从荷包里摸出片止血的草药,按住她的手指。“急什么,好戏才刚开场。”她的指甲涂着淡粉的蔻丹,和温叙言苍白的指尖撞在一起,像朵白梅沾了点胭脂。
戏台的灯暗下去时,林知夏还在给沈砚之缝补蓝布衫的袖口。针线穿过粗棉纱,留下细密的针脚。沈砚之坐在对面看她,灯光落在她的发顶,碎发贴在额角,像幅淡墨的画。
“明天去秦老家,我陪你。”她忽然抬头,针尾的银线晃了晃,“那片老城区不好找,我小时候常去。”
他嗯了声,目光落在她捏着针线的手上。那双手能绣出活灵活现的云雀,也能浆洗出挺括的布衫,此刻正替他缝补着袖口的破洞,像在缝补什么被时光磨坏的东西。
林清晏抱着捆新竹从巷口进来,竹枝上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给沈先生做新笛膜。”他把竹子靠在墙上,发梢滴着水,“老竹的膜厚,吹出来的音沉些,适合阿雀的戏。”
沈砚之看着他被露水打红的鼻尖,忽然想起前世顾衍把他的竹笛摔在地上,说“乡巴佬才吹这破玩意儿”。那时的月光也是这样凉,却没今晚林清晏眼里的光暖。
“进来烤烤火。”他往炭盆里添了块炭,火星子跳起来,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晃。
林清晏从布袋里摸出片笛膜,放在火边烘着。“秦老先生说,《雀殇》的云雀最后衔着灵芝飞走了,根本不是断翅。”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炭火,“张总找的陈老三,怕是连戏本都没见过。”
沈砚之没说话,只是看着那片渐渐变干的笛膜。有些谎言像湿透的笛膜,看着厚实,经不得火烤,一烘就皱成了团。
远处传来白伶的笑声,混着江逾白笨拙的辩解。大概是又在折云雀时出了岔子。苏晚意和温叙言的说话声从隔壁飘过来,讨论着明天该请哪位专家鉴定戏单。沈知意大概又在缠着陆景然看照片,快门声断断续续的,像串被风吹响的铃。
炭盆里的火渐渐旺起来,烘得人浑身暖融融的。沈砚之看着林清晏专注烘笛膜的侧脸,忽然觉得这样的夜很好。好到能听见远处的笑,能闻见炭火的香,能等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像被烤干的笛膜,一点点现出原形。
张总的算盘打得再响,也漏算了人心。这世上总有人愿意守着真东西,哪怕慢一点,也要等它露出本来的模样。就像那支竹笛,哪怕被人摔过,吹出来的调子,依旧能让竹子跟着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