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敲着戏台的瓦檐时,沈砚之正在后台调弦。月琴的弦松了些,他旋着琴轴,指尖压在丝弦上,弹出的音带着点涩。林知夏端着盆炭火进来,炭块烧得发红,把她的侧脸映得暖融融的。
“秦老先生说,《雀殇》的伴奏该用三弦。”她把炭火盆往他脚边挪了挪,“可惜道具组找的那把三弦裂了缝,我让清晏去修琴铺了。”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竹篮撞门的轻响,林清晏抱着修妥的三弦站在雨帘里,蓝布衫的肩头洇着片深痕。
“王师傅说这琴是民国的老物件,弦轴得用松节油擦。”他把三弦递过来,发梢滴着水,“还送了盒松香,说上了松香的弦,能弹出云雀抖翅的声。”
沈砚之接过三弦,琴身的竹纹被雨水浸得发亮。他拨动琴弦,清越的音混着雨声漫开,惊得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林清晏蹲在炭火盆边烤手,指尖在膝头打着拍子,像跟着弦音起舞的蝶。
道具间的窗开着道缝,白伶正对着镜子练甩袖。江逾白坐在窗台上,手里拿着本《鸟兽谱》,忽然指着其中一页说:“你看这云雀的尾羽,分七根,水袖该甩七下才对。”他说着伸手比划,袖口扫过白伶的鬓角,带起阵香粉的气。
白伶的水袖忽然缠上他的手腕,像条柔软的蛇。“那你数着,错一下罚你折十只云雀。”她的眼尾挑着笑,水袖却收得紧,他的手腕被勒出道红痕,反倒笑得更欢,像得了糖的孩子。
苏晚意抱着剧本走进来,正撞见这幕,笔尖在“诀别戏”三个字上顿了顿。温叙言从她身后探出头,手里举着支红烛:“报社的文章发了,张总今早去星寰闹了场,据说被保安架着扔出来的。”烛火晃了晃,照得她耳坠上的碎钻像撒了把星子。
“陈老三呢?”苏晚意翻开剧本,夹在里面的戏票滑出来,被温叙言伸手接住。指尖碰着她的指腹,像两滴相触的雨珠。
“跑了。”温叙言把戏票塞回剧本,“赌场的人找上门,他卷着张总给的钱,连夜去了码头。”她笑的时候,虎牙尖闪着光,“就像偷米的老鼠,听见猫叫就窜。”
沈知意蹲在片场的银杏树下,看陆景然拍雨景。相机的镜头对着戏台的飞檐,雨水顺着瓦当往下淌,像串断了线的珠。“哥,你看那串风铃。”她指着檐角的铜铃,“被雨打得乱响,倒比白伶姐的水袖声好听。”
陆景然没说话,镜头悄悄转了方向。沈知意正仰头看风铃,银杏叶落在她的发间,孔雀蓝的发尾沾着雨珠,像尾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鱼。他按下快门,雨声和风铃声都被收进了照片里。
傍晚的雨小了些,秦老先生坐在竹椅上,听沈砚之弹三弦。《雀殇》的调子被弹得轻快,带着云雀归巢的喜。“当年唱这戏,要配着笛音。”秦老先生的拐杖敲着地面打拍子,“笛要亮,弦要润,像春雨落在新竹上。”
林清晏坐在旁边削竹片,打算做个新笛膜盒。竹刀划过竹片的声,混着三弦的音,像在给时光谱曲。沈砚之的指尖在弦上跳跃,余光里,林清晏的侧脸被炭火映得发红,睫毛上沾着点火星子似的光。
林知夏端来碗姜汤,往沈砚之手里塞了勺。“刚从清晏家菜园摘的姜,辣得够劲。”她的指尖沾着姜沫,蹭到他的手背上,像落了点火星。沈砚之仰头喝下,辣味从喉咙烧到胃里,倒把方才淋雨的凉驱散了大半。
戏台的灯亮起来时,温叙言拿着份传真进来。是张总被星寰解约的通知,墨迹还带着点潮,像刚从雨里捞出来的。“他还想告我们诽谤。”温叙言把传真拍在桌上,“律师说,就凭陈老三的赌债记录,他这官司打十年也赢不了。”
苏晚意正在改台词,闻言笔尖顿了顿,在“云雀断翅”四个字上画了道横线。“不如改成‘云雀换羽’。”她抬头时,正好对上温叙言的眼,“旧羽脱落才会长新翅,就像……有些人摔了跤,才知道哪条路能走。”
雨停时,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沈砚之坐在竹林边,三弦靠在膝头。林清晏把削好的笛膜盒递过来,竹盒上刻着只云雀,翅膀张得舒展。“王师傅说,好笛膜要藏在竹节里,防潮。”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了竹下的虫。
沈砚之接过竹盒,指尖触到他刻痕里的温度。远处传来白伶的笑声,江逾白大概又折坏了云雀油纸。苏晚意和温叙言的说话声从后台飘出来,夹杂着翻剧本的响。陆景然的相机又响了,这次大概是拍沈知意捡银杏叶的样子。
三弦的余音还在竹林里绕,混着雨后的竹香。有些谎言就像这场雨,看着声势浩大,太阳出来就散了。而他们要做的,不过是守着自己的弦,弹好该弹的调子,等云雀真的展翅时,自有清风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