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晞时，沈砚之已在案前铺开了宣纸。案头的端砚里，墨锭正被清水润得发乌，他握着墨锭轻磨，一圈圈的墨痕在池底晕开，像揉碎的夜。
“秦老先生说，《雀殇》的戏词该用瘦金体写才对味。”林知夏端着砚台进来，见他写的是阿雀的独白，笔尖悬在半空，“这字太刚了，阿雀落魄时的字，该带点抖的。”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指尖压着他的指节，墨笔在纸上顿出几个颤巍巍的点，倒真有几分落魄人的仓皇。
沈砚之的手臂微僵，她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渗进来，像暖炉贴在了骨上。案头的青瓷笔洗里，游着两条小金鱼，是林清晏昨天从巷口的鱼缸里挑的，说“添点活气，写字也顺”。此刻那两条鱼正甩着尾巴，把他映在水里的影子搅得零碎。
道具间的架子上，白伶正往云片糕的油纸上题字。江逾白蹲在下面递墨，墨汁沾了满指，却只顾着看她执笔的侧影。“‘云雀归巢’这四个字，该用飞白。”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像翅膀划过云的痕。”
白伶回头时，笔尖的墨滴落在油纸上，晕出个小小的黑点。她伸手抹他脸上的墨渍，指尖划过他的眉骨：“那你替我写，写坏了罚你把剩下的云片糕全吃了。”他笑着应了，接过笔时，指腹擦过她的指尖，像两瓣相触的花瓣。
苏晚意抱着摞旧报纸进来，纸页间夹着支玉簪，是温叙言昨天落在她那儿的。“你看这篇报道。”她把报纸摊在桌上，“张总被星寰解约后，又被扒出前几年挪用公款的事，检察院的人已经找他谈话了。”
温叙言正往剧本上贴剪报，闻言抬头，玉簪从发间滑下来，被苏晚意伸手接住。“倒是省了我们找证据。”她接过玉簪插回发间，指尖触到苏晚意的手背，像碰着了块温玉，“就像……种了恶因，总得结果。”
沈知意蹲在银杏树下，看陆景然调相机。他的镜头对着戏台的雕花，阳光透过叶隙照在镜头上，晃出片金斑。“哥，你拍的那张雨景，被报社拿去当插图了。”她捡片银杏叶夹进笔记本，“编辑说要给你稿费，够买两串糖葫芦的。”
陆景然的镜头转过来，她发间的孔雀蓝挑染正映着阳光，像缀了串蓝宝石。“那你去买，算我的。”他按下快门，把她鼓着腮帮子的样子收进镜头，“多放芝麻。”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书房，秦老先生正给沈砚之讲《雀殇》的唱腔。“这里的转音要像竹枝弯下去，不能硬挺。”他用拐杖敲着桌面示范，“当年唱这戏的角儿，能把转音唱得像哭，却又带着笑的尾。”
林清晏坐在门边削竹笔，竹屑堆了一小堆，像撒了把碎玉。他削的笔杆上，刻着细密的竹节纹，是沈砚之说“握着顺手”的样式。此刻他正往笔尖蘸墨，墨汁顺着竹纹渗进去，像给竹子喂了口黑汤。
“陈老三在码头被抓住了。”温叙言的声音从门外飘进来，带着点轻快，“他把张总怎么教他作伪证的事全招了，录音都交了。”
沈砚之握着的墨笔顿了顿，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团。秦老先生笑了，拐杖往地上顿了顿：“倒是省了我们再费口舌。”他看着那张写满戏词的纸，“这就叫天网恢恢，漏不掉的。”
傍晚时，林清晏提着个竹篮进来，里面装着刚蒸好的米糕，是他娘做的，说“沾沾墨香，字能写得更顺”。米糕的热气裹着桂花香，漫过案头的宣纸，把瘦金体的“雀”字熏得软了些。
沈砚之拿起块米糕，指尖沾着点糕粉。林清晏正低头收拾竹屑，发顶的旋儿看得分明，像株竹子的节。他忽然想起前世顾衍把他的砚台摔在地上，墨汁溅了满墙，说“戏子就该守着戏台，写什么字”。那时的桂花香也像现在这样浓，却裹着层说不出的腥。
“这米糕甜得正好。”沈砚之的声音很轻，像怕惊了案头的鱼。林清晏抬头时，撞进他的眼，那里面映着盏灯，像落了颗星。
戏台的灯亮起来时，林知夏还在给沈砚之缝戏服的腰带。银线在蓝布上绕出朵竹花，针脚密得像怕散了似的。远处传来白伶和江逾白的笑，大概是又在比谁折的云雀飞得远。苏晚意和温叙言的说话声混着翻书的响，像首安静的夜曲。
沈砚之看着宣纸上的字，被林清晏的米糕香熏得柔和了些。有些事就像这砚池里的墨，磨得越久，色越沉，写出来的字才越有骨。张总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原也不是一天两天的积弊，如今被翻出来，不过是墨终于浓到了该落笔的时候。
而他们要做的，不过是守着自己的砚，磨好自己的墨，把该写的故事写下去。至于那些不该有的墨点，总有清水能洗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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