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戏台的雕花栏时,沈砚之正在整理戏本。从秦老家寻来的《雀殇》刻本摊在案上,夹在里面的旧戏票滑落在青石板上,边缘的折痕已被磨得发毛,却依旧能看清“民国二十三年三月初七”的字迹。
林清晏蹲在他脚边,正用竹刷清理笛孔里的尘。竹刷是他用细竹枝做的,刷毛软得像兔毛。“这戏票的纸,比我家老账本的纸还厚。”他伸手捡起戏票,指尖蹭过泛黄的纸面,“王师傅说,民国的戏票都用桑皮纸,能存几十年不烂。”
沈砚之接过戏票,指腹摩挲着“鸣春班”三个字。墨迹虽淡,却比陈老三那张仿品沉得多,像在纸里扎了根。他忽然想起前世,顾衍曾拿着张假戏票炫耀,说“这是鸣春班的孤品”,那时他还没见过真票,竟傻傻信了,直到后来在秦老家翻到这本刻本,才知自己被蒙了那么久。
道具间的窗开着,白伶正把云片糕的油纸折成云雀形。江逾白坐在她对面,手里拿着支银簪,是昨天从旧货市场淘来的。“这簪子上的云雀纹,和《雀殇》戏本里的一样。”他把银簪递过去,指尖碰着她的手背,“你插在发间,扮云雀时更像。”
白伶接过银簪,对着镜子插在发侧。银簪的光映在她的眼角,像落了颗星。“你倒比戏服师傅还细心。”她笑的时候,水袖扫过他的肩,“就是折云雀的手艺没进步,昨天折的那只,尾羽歪得像被风吹断的竹。”他挠着头笑,伸手去抢她手里的油纸,两人的指尖缠在一起,像拧成了股的线。
苏晚意抱着案卷走进来,发间沾了片桂叶。温叙言从她身后跟进来,手里举着份判决书:“张总的上诉被驳回了,挪用公款的罪名成立,要判五年。”她把判决书拍在桌上,耳坠上的碎钻晃得人眼晕,“陈老三也被判了六个月,说是协助作伪证。”
苏晚意把桂叶从发间摘下,指尖碰着温叙言的发梢:“倒是让他们在牢里好好反省,省得出来再祸害人。”她翻开案卷,在“证据确凿”四个字上画了道横线,“就像唱戏,反派落了台,正派才能继续唱下去。”
沈知意蹲在银杏树下,看陆景然拍戏票。相机的镜头对着那张旧戏票,阳光透过叶隙照在票面上,折痕处泛着金。“哥,这张戏票能当文物了吧?”她伸手碰了碰票角,“编辑说想借去做报道,给的稿费够买五串糖葫芦。”
陆景然的镜头转过来,她正仰头看他,孔雀蓝的发尾沾着片银杏叶,像尾刚从叶堆里钻出来的鱼。“先别急着借,等拍完戏再说。”他伸手替她摘下发间的银杏叶,指尖触到她的头皮,软得像棉花,“下午拍‘云雀衔芝’的戏,记得把苏老师改的台词背熟。”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后台,秦老先生坐在竹椅上,听沈砚之念《雀殇》的唱词。“这里的韵脚要拐个弯,像竹枝绕着廊柱。”他的拐杖敲着地面打拍子,“当年唱这戏的角儿,能把韵脚唱得像流水,绕着听众的耳转。”
林知夏端着碗莲子羹过来,往沈砚之手里塞了勺。“刚从灶上取来的,放了点冰糖。”她的指尖沾着莲子,蹭到他的手背上,像落了点白星。沈砚之仰头喝下,甜意从喉咙漫到心里,把方才念词的燥驱散了大半。
戏台的灯亮起来时,温叙言拿着份新文件进来。是张总公司破产的公告,上面盖着红色的公章,像块烧红的铁。“他的公司被拍卖了,欠的债总算能还上些。”她把公告拍在桌上,“就像烂掉的果子,总要被摘下来,免得坏了整棵树。”
苏晚意翻开公告,指尖划过“破产清算”四个字。“倒是让那些被他坑过的人,能喘口气。”她抬头时,正好对上温叙言的眼,“就像雨后的天,云散了,才能看见太阳。”
入夜后,林清晏提着竹篮送沈砚之回住处。竹篮里装着新做的笛膜,用青布包着,像裹着块玉。“明天我再去竹林里捡些新竹,给你做支新笛。”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了巷里的狗,“王师傅说,老竹做的笛,音能沉得更久。”
沈砚之接过竹篮,指尖触到他的手腕。巷口的灯笼晃着,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株跟着走的竹。远处传来白伶的笑声,江逾白大概又在折云雀油纸。苏晚意和温叙言的说话声从片场飘过来,夹杂着翻剧本的响。
竹篮的提手还留着林清晏的温度,像暖炉贴在掌心里。有些真相就像这旧戏票,哪怕被压在纸页间多年,只要翻开,依旧能看清上面的字。张总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原也不是瞒得住的,如今尘埃落定,不过是让该亮的真相,终于晒到了太阳。
而他们要做的,不过是守着自己的戏本,念好该念的词,把该唱的戏唱下去。至于那些搅局的人,总有法律的锣鼓,把他们请下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