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竹香漫进后台时,沈砚之正在调试新笛。笛身是林清晏用老竹做的,竹纹深且密,像刻着几十年的光阴。他对着晨光吹了段《雀殇》的引子,笛声穿过雾,竟带着点民国老戏的沉韵,惊得檐下的燕子扑棱着翅膀掠过戏台。
林清晏蹲在他脚边,手里拿着块细砂纸,正轻轻打磨笛尾的毛刺。蓝布衫的袖口沾着竹屑,发梢挂着颗雾珠,像坠了粒碎玉。“王师傅说老竹的笛要养,每天吹半个时辰,音会越来越润。”他抬头时,睫毛上的雾珠落在笛身上,晕开个小小的湿痕。
沈砚之伸手接过砂纸,指尖碰着他的手背。少年的手很凉,却带着竹屑的糙意,像刚从竹林里拔出来的新笋。“倒是比之前那支更称手。”他对着笛孔吹了个长音,声波震得竹屑从笛身滑落,落在林清晏的膝头,像撒了把碎银。
道具间的门半掩着,白伶正往戏服上绣云雀。丝线是从老绣坊淘来的孔雀蓝,绣在蓝布衫上,像云雀停在竹间。江逾白坐在她身边,手里拿着个竹绷,正帮她把布撑紧。“这针脚要斜着走,像云雀飞的弧线。”他的指尖压着布面,蹭到她的手背,她却没躲,反倒把丝线往他手里塞了塞。
“你也试试,绣坏了我再拆。”白伶的指尖捏着他的手,往布上落针。针尖穿过粗棉纱,留下道细痕,他的手虽抖,却学得认真,像在描摹件稀世珍宝。阳光从窗缝钻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把孔雀蓝的丝线照得发亮。
苏晚意抱着剧本走进来,发间别着支竹簪。温叙言从她身后探出头,手里举着份报纸:“张总的公司拍卖了,之前被他坑走版权的几个编剧,总算拿回了赔偿。”她把报纸摊在桌上,银质的耳坠晃着,“标题写得解气——‘劣商落网,文心归位’。”
苏晚意把竹簪从发间取下,重新插好,指尖扫过温叙言的发梢:“也算给那些被他欺负过的人,一个交代。”她翻开剧本,在“云雀归巢”的戏份旁画了朵小竹,“就像唱戏,坏人受了罚,好人才有底气把戏唱完。”
沈知意蹲在银杏树下,看陆景然拍竹笛。相机的镜头对着沈砚之的手,阳光落在笛身上,竹纹像流动的水。“哥,这张照片能当摄影展的展品吧?”她晃了晃手里的胶卷盒,“编辑说想借去做专题,给的稿费够买六串糖葫芦,还能加芝麻。”
陆景然的镜头没挪,指尖却轻轻碰了碰她的发顶。孔雀蓝的挑染沾着片银杏叶,像缀了颗宝石。“先存着,等戏拍完了一起发。”他按下快门,把她踮脚看相机的样子也收进镜头,“下午拍‘笛音诉情’的戏,记得把反光板举稳些。”
午后的阳光烈了些,秦老先生坐在竹椅上,听沈砚之吹新笛。《雀殇》的调子被吹得婉转,带着云雀衔芝的喜。“当年鸣春班的老笛师,用的就是这样的老竹笛。”他的拐杖敲着地面打拍子,“笛音能绕着戏楼转三圈,台下的人连咳嗽都舍不得。”
林知夏端着碗酸梅汤过来,往沈砚之手里递了勺。“刚从冰窖里取的,加了点桂花。”她的指尖沾着梅汤,蹭到他的手背上,像落了点红星。沈砚之仰头喝下,凉意从喉咙滑到胃里,把方才吹笛的燥驱散了大半。
戏台的灯亮起来时,温叙言拿着份新消息进来。是陈老三在看守所里的忏悔信,字歪歪扭扭,却写满了悔意。“他说张总威胁他,要是不做伪证,就把他欠赌债的事告诉家里人。”她把信递给苏晚意,“也算彻底把张总的底给掀了。”
苏晚意接过信,指尖划过“我错了”三个字。“倒是让他在里面好好反省,省得出来再犯错。”她抬头时,正好对上温叙言的眼,“就像被虫蛀的竹,把虫清了,才能长得直。”
入夜后,林清晏提着竹篮送沈砚之回住处。竹篮里装着新采的竹露,用瓷瓶盛着,像装了瓶月光。“王师傅说竹露能润笛,滴两滴在笛孔里,音会更亮。”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了巷里的猫,“明天我再去采些。”
沈砚之接过竹篮,指尖触到他的手腕。巷口的灯笼晃着,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株跟着走的竹。远处传来白伶的笑声,江逾白大概又在折云雀油纸。苏晚意和温叙言的说话声从片场飘过来,夹杂着翻剧本的响。
竹篮的提手还留着林清晏的温度,像暖炉贴在掌心里。有些正义就像这竹笛的音,哪怕被雾遮着,只要继续吹,总能传到该到的地方。张总和陈老三的下场,不过是让作恶的人,终于尝到了自己种的苦果。
而他们要做的,不过是守着自己的竹笛,吹好该吹的调子,把《云雀》的故事,安安稳稳地唱到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