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透时,沈砚之已在戏台后的樟木箱前蹲下。箱子是秦老先生昨天送来的,说是鸣春班当年装戏本的旧物,樟木的香气混着旧纸的气,一打开就漫了满室。他伸手进去翻找,指尖触到本烫金封面的册子,封面上“云雀初啼”四个字虽有些褪色,却依旧透着当年的精致。
林清晏蹲在他身边,手里拿着块软布,正轻轻擦拭箱沿的铜锁。铜锁上的绿锈被擦去些,露出底下的云纹刻痕。“王师傅说樟木能防虫,这箱子里的戏本,怕是比我爷爷的年纪还大。”他的指尖蹭过铜锁的刻痕,忽然停住,“您看这云纹,和您笛身上的一模一样,像是同一个师傅刻的。”
沈砚之接过软布,顺着铜锁的纹路擦下去。指尖触到刻痕里的凹处,像触到了时光的褶皱。他想起前世在旧货市场见过个相似的樟木箱,顾衍说那是“破木头装破烂戏本”,硬是拉着他走了,现在想来,那箱子里或许也藏着不为人知的戏文。
道具间的门半掩着,白伶正对着镜子试穿新做的戏服。戏服是天青色的,上面绣着银线云雀,阳光照在上面,云雀像要从布上飞出来。江逾白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条玉带,正帮她系在腰间。“这玉带要松些,才显云雀展翅的飘逸。”他的指尖绕过她的腰,不小心碰到她的衣摆,她的肩微颤,却笑着把水袖搭在他的臂上。
“你系玉带的手艺,倒比成衣铺的师傅还好。”白伶对着镜子转了圈,天青色的衣摆像朵绽开的云,“就是上次答应给我折的百只云雀,还差三十只呢。”江逾白慌忙从怀里摸出个布包,里面的云雀油纸叠得整齐,“昨晚折到后半夜,总算够数了。”他把布包递过去,指尖碰着她的手,像两瓣相触的花瓣。
苏晚意抱着案卷走进来,发间别着支竹簪。温叙言从她身后跟进来,手里举着份报纸:“张总的妻子把他名下的房产都捐了,说是替他赎罪。”她把报纸摊在桌上,银质的耳坠晃着,“标题写得有意思——‘罪孽随墙倒,良知逐风归’。”
苏晚意把竹簪从发间取下,重新插好,指尖扫过温叙言的发梢:“也算让他的家人,守住了最后点体面。”她翻开案卷,在“案件终结”几个字上画了道横线,“就像唱戏,落幕前总得有个交代,才算完整。”
沈知意蹲在银杏树下,看陆景然拍樟木箱。相机的镜头对着箱里的戏本,阳光透过叶隙照在纸页上,泛黄的纸泛着润光。“哥,这箱子能当博物馆的展品吧?”她伸手碰了碰箱沿的铜锁,“编辑说想借去做非遗专题,给的稿费够买八串糖葫芦,还能加三倍芝麻。”
陆景然的镜头转过来,她正仰头看他,孔雀蓝的发尾沾着片银杏叶,像尾刚从叶堆里钻出来的鱼。“先问过秦老先生再说。”他伸手替她摘下发间的银杏叶,指尖触到她的头皮,软得像棉花,“下午拍‘樟箱藏戏’的戏,记得把戏本按年代摆好。”
午后的阳光烈了些,秦老先生坐在竹椅上,拿着本旧戏本轻声念。“这是鸣春班最早的《云雀》本子,比《雀殇》还早五年。”他的拐杖敲着地面打拍子,“当年唱这戏,要配着三弦和古筝,笛音要亮,像云雀在云端叫。”
林知夏端着碗酸梅汤过来,往沈砚之手里递了勺。“刚从冰窖里取的,加了点桂花。”她的指尖沾着梅汤,蹭到他的手背上,像落了点红星。沈砚之仰头喝下,凉意从喉咙滑到胃里,把方才翻戏本的燥驱散了大半。他看着林知夏眼角的笑,忽然想起母亲当年也是这样,总在他翻旧书时端来解暑的汤,指尖的温度和现在一样暖。
戏台的灯亮起来时,温叙言拿着份新消息进来。是文化局发来的通知,说要把《云雀》列为非遗传承剧目,还会拨款支持排演。“以后这戏,就能在更大的戏台上演了。”她把通知递给苏晚意,“也算没辜负秦老先生的心血。”
苏晚意接过通知,指尖划过“非遗传承”几个字。她抬头时,正好对上温叙言的眼,两人的目光在灯下撞在一起,像两滴相触的墨,慢慢晕开。温叙言忽然伸手替她拂去肩上的碎纸,指尖在她的肩头轻轻顿了顿,像怕碰碎了什么。
入夜后,林清晏提着竹篮送沈砚之回住处。竹篮里装着新采的竹露,用瓷瓶盛着,像装了瓶月光。“王师傅说竹露泡的茶能清心,您写戏词时喝,思路会更顺。”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了巷里的猫,“我明天再去采些。”
沈砚之接过竹篮,指尖触到他的手腕。少年的手腕很细,却能稳稳地扛起竹篮,像株虽瘦却韧的竹。巷口的灯笼晃着,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青石板上,像幅没画完的墨画。远处传来白伶的笑声,混着江逾白折油纸的轻响,苏晚意和温叙言的说话声从片场飘过来,夹杂着翻剧本的沙沙声。
竹篮的提手还留着林清晏的温度,像暖炉贴在掌心里。沈砚之看着少年转身跑远的背影,蓝布衫的衣角在风里晃,像只展翅的云雀。他低头打开瓷瓶,竹露的清香漫出来,滴在茶杯里,泛起圈小小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