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满周岁那天,萧彻的腿终于能勉强骑马了。
他说要兑现承诺,带我们去塞北看雪。
塞北的雪果然和京城不同,又软又轻,落在貂裘上,真的会化成小小的水珠,像星星掉在了衣襟上。我们住在从前的将军府,院子里的那棵老榆树还在,枝桠上挂着冰棱,在阳光下闪着光。
萧彻每天都要去校场。他右腿不利索,就单腿跪在地上,教士兵们射箭;左眼看不见,就闭着右眼,练习听声辨位。汗水浸湿他的衣衫,伤口裂开又愈合,他却从没喊过一声疼。
“值得吗?”夜里我替他换药,看着他腿上狰狞的疤痕,忍不住问。
“值得。”他握住我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我想快点好起来,好继续护着你,护着孩子,护着这塞北的安宁。”
他瞎了的左眼,渐渐能感觉到些微的光亮。太医说,是他心里的念想太执着,竟慢慢刺激了视神经。虽然看不清东西,却比从前活络了些。
“等开春,我带你去草原。”他说,“那里的草能没过马腹,风里都是青草的味道。晚上躺在草地上看星星,比京城里的亮多了。”
“好。”
一日,我带着孩子在帐外玩雪,听见两个士兵在闲聊。
“你说将军以前多厉害,一箭能射穿三只大雁,现在……”
“嘘,小声点!没看见将军夫人在那儿吗?”
“我不是说将军不好,就是觉得可惜……”
孩子似乎听懂了,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小手,要去打那两个士兵。我笑着按住他,心里却没什么波澜。
萧彻拄着拐杖走过来,听见了我们的话,却只是笑了笑:“他们说得对,我是不如从前了。”
“可你比从前更让人心安。”我看着他,“以前的你,像塞北的风,凛冽却难抓;现在的你,像这帐外的雪,落在心里,踏踏实实的。”
他愣住了,随即眼底涌上热意,伸手将我和孩子都揽进怀里。雪落在他发间,与早生的华发融在一起,竟分不清是雪还是霜。
“清辞,”他声音沙哑,“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远处传来士兵们操练的呐喊声,风吹过帐篷,发出“呼呼”的轻响。孩子在怀里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像个熟透的苹果。
我抬头看着萧彻,他没瞎的那只眼里,盛着漫天风雪,也盛着我们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