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月居的庭院里,露水还凝在桂树的残叶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雪飞霜现在只是一个。
一个因家族覆灭而悲痛欲绝、一夜青丝变白发的可怜人。
在那些侍女眼里,这位前郡主虽然性子冷淡,却总带着种骨子里的骄傲,哪怕生病,也从未如此狼狈过。
多好啊,连新来的侍女都信了。
信了她是因为悲伤过度,才一夜白头。
信了她是被雪家的覆灭击垮,才心神不宁。
信了她如今只是个可怜的、需要人同情的废人。
她抬手抚过白发,指尖冰凉。
这发丝比从前粗硬了些,像枯草,扎得她手心发痒。
她知道,这不是悲伤熬白的,是骨生花的黑气,是她用青春和生命力换来的代价。
可这代价,很值。
昨夜。
贴身侍女听到风声。
侍女听说了吗?那位易姑娘病得厉害,浑身是红痕,哀嚎了半宿呢!
侍女是啊,太医都束手无策,羽皇急得快疯了……
她听到侍女声音里的惊恐。
她心里却像有什么东西落了地。
痛不欲生?
那就对了。
她付出了这么多,凭什么易茯苓还能在风天逸怀里笑?
凭什么她要在这凉月居里苟延残喘,而他们却能双宿双飞?
雪飞霜深吸一口气,胸口那团名为“恨意”的石头似乎轻了些。
却依旧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想起雪府火光冲天的那个夜晚,想起兄长倒在血泊里的脸,想起风天逸看向易茯苓时。
那毫不掩饰的温柔……
这些画面像毒针,扎得她心口发疼。
可她不后悔。
哪怕现在的自己,外强中干,像个精致的皮影人,只要能看到那对璧人痛苦,她就觉得值。
只是……
雪家回不来了。
她拿起狼毫笔,又蘸了点墨,想把鬓角的白发也染一染。
可手刚抬起来,就一阵发虚。
笔啪嗒一声掉在砚台里,溅了她一脸细小的墨点。
雪飞霜看着镜中狼狈的自己,忽然想起了向从灵。
那个总是穿着月白锦袍,对她笑得温柔的男人。
她利用他寻青冥灯,利用他传递假消息。
他像块垫脚石,被她踩在脚下,却从未有过怨言。
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愧疚的。
她想起他那位从未谋面的未婚妻。
据说向从灵自幼订亲,只等他及冠便过门。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在他的身边见到过他这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妻。
那时她刚听说这件事,心里掠过一丝不解。
直到后面的事情发生,如今变成这个样子。
她从未喜欢过向从灵。
在她眼里,他的温柔太刻意,他的顺从太虚伪。
雪家倒台那日,满朝文武无一人敢为雪家说话,他向从灵不也缩在人群里,连头都不敢抬吗?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
他恰好在她需要时出现,恰好对她一往情深……
这里面,若说没有一点算计,她是不信的。
或许他看中的,从来都不是她雪飞霜,而是雪家的权势,是未来皇后的位置。
如今雪家倒了,他却还守在凉月居外,这就更可疑了。
雪飞霜用帕子擦掉脸上的墨点,眼神渐渐变得锐利。
不能再指望向从灵了。
他靠不住。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侍女送粥来了。
雪飞霜迅速将披散的白发拢到脑后,用一根玉簪松松挽住,遮住了大半白发。
她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白头了,得一点点泄露出去,让这场戏更逼真。
只需要透露一点风声,让这个消息半真半假,那样才能蛊惑人心。
侍女郡主,粥来了。
侍女将托盘放在桌上,碗里是清粥。
雪飞霜嗯了一声,拿起勺子,慢慢喝着。
粥不算很烫,却暖不了她冰凉的胃。
侍女看着她鬓角漏出来的几缕白发,终究忍不住问。
侍女郡主,您的头发……
侍女要不要请太医看看?
雪飞霜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她,眼底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与脆弱。
雪飞霜看什么?
雪飞霜能看回从前吗?
侍女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低下头,小声道。
侍女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雪飞霜我知道。
雪飞霜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雪飞霜你出去吧,我想再歇会儿。
侍女退出去后,雪飞霜放下勺子,走到窗边。
雾已经散了,阳光洒满庭院,照在那棵光秃秃的梅树上。
她抬手抚过窗棂,指尖触到冰凉的木头。
易茯苓病了,风天逸必然方寸大乱,这是她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