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府偏厅。
烛火在灯台上跳跃,将风刃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身后的水墨屏风上,像一头蛰伏的兽。
他坐在紫檀木椅上,指节分明的手捏着一枚白玉棋子,却久久没有落下。
案几上的茶早已凉透,氤氲的水汽散尽。
露出茶汤里沉沉浮浮的茶叶,像极了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窗外的月光被云遮了大半,只漏下几缕清辉,落在青砖地上,泛着冷幽幽的光。
自易茯苓出事,就没再消停过,太医换了一波又一波。
药渣堆了半间房,可那少女的病情却一日重过一日,如今更是陷入昏迷,气若游丝。
裴珏王爷,人带来了。
侍卫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风刃抬眼,看向门口。
一个穿着粗布长衫的中年男人正跟着侍卫走进来,身形瘦削,面色黝黑,双手布满老茧,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像淬了光的黑曜石。
他走到厅中,对着风刃深深一揖,动作标准却不谄媚。
薛襟草民薛襟,参见王爷。
风刃免礼。
风刃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威严。
风刃易茯苓的病,你看出什么了?
薛襟直起身,目光在风刃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判断这位摄政王的心思。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几只装着各色粉末的小瓷瓶。
薛襟草民祖上曾在南疆行医,机缘巧合下学过些蛊术。
他拿起一只装着暗红色粉末的瓶子,倒出一点在指尖。
薛襟依草民所见,易姑娘中的是‘朱颜蛊’。
风刃朱颜蛊?
风刃的眉头微微蹙起。
这名字听起来艳丽,却透着一股不祥。
薛襟是。
薛襟点头,声音低沉了些。
薛襟此蛊以施蛊者精血喂养,下于仇人身上。
薛襟中蛊者每日会承受万虫啃咬之痛,肌肤会浮现暗红纹路。
他顿了顿,说出的话像一块冰砸进水里。
薛襟直至被蛊虫吞噬所有血肉,化为一具枯骨,方才罢休。
啪的一声。
风刃手中的白玉棋子被捏得粉碎。
碎屑从他指缝间漏下,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的脸色沉得像要滴出水来,眼底翻涌着惊怒。
他查了这么久,竟没料到是蛊毒!
裴珏你休要危言耸听!
裴珏旁边的侍卫忍不住开口,他跟着风刃多年。
裴珏易姑娘到南羽都不过一月,性子纯良,怎会与人结下如此深仇?
薛襟被问得一噎,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他只是个行医人,哪敢揣测皇家秘事?
风刃却因这话心头一动。
深仇?
谁会对易茯苓有这样的深仇?
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人影。
雪飞霜。
他还记得那一日,礼乐喧天,红绸漫天,雪飞霜站在殿中,像一朵盛放的红梅。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那双总是带着骄傲的眼睛,瞬间蓄了泪水。
雪飞霜风天逸,你也骗我?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不敢置信的悲切,像一把钝刀,割在每个人的心上。
是啊,雪飞霜。
雪家倒台,兄长惨死,婚约被撕,她失去的一切,似乎都与易茯苓脱不了干系。
若说这世上有人最恨易茯苓,除了她,还能有谁?
风刃雪飞霜在何处?
风刃的声音陡然变冷,像结了冰的湖面。
侍卫愣了一下,连忙回道。
裴珏回王爷,飞霜郡主一直被幽禁在凉月居,未曾外出。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裴珏只是伺候她的侍女说,这几日郡主性情大变。
裴珏时常摔砸东西,脾气古怪得很,连近身伺候都不肯。
风刃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性情大变?
雪飞霜虽骄纵,却向来爱惜名声,何时会做这等有失身份的事?
这里面,怕是有蹊跷。
可眼下,最大的嫌疑就是她。
他看向侍卫,语气不容置疑。
风刃把雪飞霜带来,本王要亲自问她。
侍卫迟疑了一下。
裴珏王爷,夜深了,要不……明日再去?
凉月居偏僻,此刻过去,怕是会惊动不少人。
风刃不必。
风刃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
风刃朱颜蛊发作一次,对易茯苓便是一次损耗。
风刃多等一刻,她就多一分危险。
风刃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雪飞霜那日在金銮殿上的模样。
她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生于将门,自幼被捧在手心,却在最风光的日子里,亲眼看着家族覆灭,爱人背叛。
换做是谁,怕是都难以承受。
但是可怜,不代表可以肆意伤人。
易茯苓何其无辜?
风刃睁开眼,看向窗外树影。
月光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映得他眼底的情绪愈发复杂。
他倒希望,这事不是雪飞霜做的。
可若真是她……风刃的指尖微微收紧。
那他,也绝不会徇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