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猴站在“璀璨星河”网红公司楼下，仰头看着玻璃幕墙上巨幅海报——照片上的女孩扎着双马尾，眼睛像装了星星，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梨涡，配文是“国民小甜豆钱多多”。
手里的招聘启事被他捏得发皱，上面写着“招生活助理一名，月薪四千，包食宿，需24小时待命，协助网红日常工作”。从电话销售公司逃出来后，他看到“包食宿”三个字就挪不开眼，至于“24小时待命”，他想：总不能比当客服时还惨吧？
面试他的是个穿西装的女人，自称钱多多的经纪人，说话像按了快进键：“我们多多脾气好，就是有点小迷糊，你机灵点，随叫随到就行。”她上下打量侯猴，“会开车吗？会修电脑吗？会做饭吗？会……”
侯猴被问得发懵，只能老实摇头：“我只会……干点体力活。”
经纪人耸耸肩：“也行，反正主要是跑腿。记住，多多说东，你不能往西；多多让你凌晨三点买奶茶，你不能四点到。干得好，有奖金；干不好，卷铺盖滚蛋。”
他就这样成了钱多多的“专属跑腿”。入职第一天，经纪人塞给他一部专用手机，微信群名叫“伺候小甜豆指挥部”，群里只有三个人：经纪人、钱多多，还有他。
手机刚揣进口袋就响了，是钱多多的消息：“我渴了，要城南老巷那家‘老陈奶茶’，三分甜，去冰，珍珠要煮得刚好能咬爆的那种。现在就要。”
侯猴看了看时间，晚上十一点。他打开地图，发现那家店离公司有十公里，而且备注“晚上十点关门”。他刚想回“可能关门了”，经纪人的消息就弹了出来：“让你去就去，找不到就等着被骂。”
他只好打了辆出租车，在空无一人的老巷子里转悠了半小时，终于找到那家店——卷闸门拉了一半，老板正收拾东西准备走。侯猴好说歹说，加了五十块钱，才让老板重新开火。
捧着那杯来之不易的奶茶回到钱多多的公寓，已经凌晨一点了。钱多多穿着丝绸睡衣，从猫眼里看了看他，开门接过奶茶，抿了一口就扔在桌上：“珍珠太硬了，不好喝。”
侯猴站在门口，浑身淋着雨（回来时下起了小雨），看着那杯被嫌弃的奶茶，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这杯奶茶，够他吃两顿泡面了。
钱多多的“小甜豆”人设，只存在于镜头前。镜头后，她是个不折不扣的“慈禧太后”。
早上七点，侯猴要准时到公寓，把她前一晚乱扔的衣服分类整理好——裙子要按颜色深浅挂，袜子要配对放，连穿过的拖鞋都得摆成一条直线，不然她会说“看着心烦”。
上午十点，直播开始。侯猴的任务是举打光板（举到手臂抽筋）、在直播间当“水军”（用十个小号刷“多多好美”“多多好可爱”）、还要实时盯着评论区，看到黑粉就立刻举报，举报慢了就得被经纪人骂“眼瞎”。
有次直播，有个黑粉评论“脸僵得像塑料”，侯猴手滑，举报成了“点赞”。钱多多当场就炸了，把手里的口红往地上一摔，对着镜头还得保持微笑，镜头一移开就冲他吼：“你是不是故意的？想毁了我？”
侯猴吓得赶紧道歉，经纪人在旁边阴阳怪气：“小侯啊，看来你不太适合这份工作，要不……”
“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了！”他赶紧鞠躬，腰弯得像个虾米。他不能丢这份工作，至少现在不能——兜里的钱只够交三天房租了。
下午的工作更离谱。钱多多要侯猴记录她的“金句”，说是“以后要出书”。侯猴拿着小本本，听她躺在沙发上哼哼：“今天的风不够甜”“这个指甲颜色配不上我的心情”“为什么天上的云不是粉色的”……这些废话被他工工整整记下来，钱多多还得检查，少记一句就罚他抄一百遍。
最让他崩溃的是遛狗。钱多多养了只宠物猪，叫“富贵”，说是“比狗通人性”。这猪只吃进口草莓（还得是某个特定牌子），拉粑粑必须在地毯中央（侯猴清理时差点吐出来），出门遛弯还得抱，侯猴抱着三十斤的猪在小区里走，被小孩笑“猪八戒背媳妇”。
有次富贵在地毯上拉了坨屎，钱多多嫌臭，让侯猴用手捡起来。侯猴犹豫了一下，被她踹了一脚：“你不捡？信不信我让你现在就滚？”
他蹲在地上，忍着恶心把那坨屎捡进垃圾袋，手指上的臭味洗了半天都去不掉。那天晚上，他在出租屋里啃着最便宜的泡面，觉得泡面的香味都带着股猪屎味。
钱多多的“双面人生”越来越夸张。镜头前，她对着粉丝说“要节约粮食，不能浪费”；镜头后，刚吃一口的牛排就嫌“太老”，让侯猴扔掉。镜头前，她捐了一千块钱给流浪动物救助站，对着镜头哭唧唧；镜头后，看到侯猴被富贵咬了一口，只会说“别让它感染了，不然还得花钱治”。
侯猴看着她在镜头前后切换自如，突然想起自己在电话销售公司扮演“李老师”“王专员”的日子。原来成年人的世界，到处都是演技派，只不过有人演得冠冕堂皇，有人演得身不由己。
有天深夜，钱多多突然发消息：“我想吃城西那家‘老字号’的馄饨，现在就要。”侯猴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那家店离得更远，而且据说早就关门了。
他没回消息，把手机调成静音，躺在出租屋的小床上，盯着天花板。手臂还在隐隐作痛（举打光板累的），手指上的臭味好像还在（富贵的“杰作”），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当水军喊的）。
他突然不想动了。不想再凌晨三点买奶茶，不想再举打光板到抽筋，不想再捡猪屎，不想再当“水军”……他只想安安静静睡一觉，不用被手机铃声吓醒，不用看谁的脸色。
第二天一早，侯猴被经纪人的电话吵醒，对方在那头咆哮：“侯猴！你死哪去了？多多的馄饨呢？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他揉了揉眼睛，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不干了。”
“你说什么？”经纪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不干了。”侯猴重复了一遍，“告诉钱多多，她的富贵要是想拉屎，让她自己捡。还有，她的金句太烂，出不了书。”
没等对方反应，他挂了电话，拉黑了那个“伺候小甜豆指挥部”的群。
走出出租屋，阳光照在身上，暖得让人想睡觉。侯猴摸了摸兜里仅剩的几十块钱，突然觉得一身轻松。他路过一个报刊亭，看到一张招聘启事，是家“凶宅试睡公司”，写着“招试睡员，日结，一天五百，包吃住”。
“凶宅？”侯猴愣了一下。他从小就怕黑，更别提什么凶宅了。但“一天五百”四个字像磁石一样吸住了他的目光。
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把招聘启事撕了下来。或许，被鬼吓吓，总比被人欺负强吧？至少鬼不会让他凌晨三点买奶茶，不会让他捡猪屎，不会让他当“水军”……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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