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声音都好像被隔绝在外,冯唐只能听见自己一阵一阵的耳鸣。他努力抬头,双手捂住耳朵,眼神中的愧疚好像穿透了厚重的时间刺痛了季春的神经。
良久,冯唐才深吸了一口气。
“小时候……和朋友一起打雪仗,我扔出去的雪球不小心砸到了别的大孩子。”冯唐的语速很慢,没接上下一句话就要斟酌好久。
“我去给那个人道歉,他也接受了我的道歉,拍拍我的肩膀打发我回去。”他的手指蜷缩起来,好像在判断下一句话在记忆里的真实性。“大概是运气吧,朋友想来安慰我拍拍我的肩膀,我和他开着玩笑,躲过了那个要拍我肩膀的动作,也躲过了那个雪球。”
拳头被攥的紧,冻的通红的手好像因为用力过猛泛着白色。季春看见冯唐甩甩头,似乎是甩掉了负面情绪,连语气都轻快起来。“我第一次知道雪球里能包东西,季春。”他仰着头笑起来,但无论眼角还是拳头都在毫不留情的出卖他。
“冬天很冷,皮肤表面角质层变薄,意思就是皮肤受伤的概率更大了。我看见雪球里面包住的反着光的东西,它们顺着雪水和血水,从我朋友的额角滑落到地上,身后的那个人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虽然我带他去了医院,叫来大人付钱,给他缝了针,他也安慰我说不怪我,虽然我在再次见到那个扔雪球的人时气上心头,和他打了一架。”
“但是我再也不敢去见那个朋友。我托家长给他们家送去过很多次赔礼,但我们从未见面。”
笑容在冯唐脸上终于挂不住,他干脆不再强撑,靠着墙坐在地上。一时间教室里只剩下长时间工作的投影仪发出被长时间使用的轰鸣。沉默太久了,久到季春以为冯唐不会再说下一句话,她差点就要开始安慰他。
但是那一句轻飘飘的话还是扎进了她的耳道。
“我害怕看见他头上的疤。”
没等季春反应,冯唐揉着自己的头发站了起来。他又有力气笑了,张口又是每个人都熟悉的语调。“我有点应激了,季春。”眨眨眼,努力让还算长的睫毛盖过眼底还没能藏好的情绪。“就是不想让你受伤而已。你好好在这喝奶茶,我去堆个雪人玩玩。你一定会在去吃饭的路上看见它的。”
他现在最需要的是自己调整吗……那我还是不多干涉了?季春还是点点头,他转身走出教室。
级部主任特赦众人,大课间的后一节课干脆改成了室外活动。
半杯没喝完的奶茶被任宁宁讨去,她站在路边,看着不远处的冯唐正在还未被人涉足的洁白雪面上滚着雪球。冯唐是在要把第二个雪球摞上去时看见季春的,他愣了一下,随即就要不玩了,带着季春回教学楼。
季春握住冯唐的手腕,把他的手放到自己围巾那处刚被砸过的地方。“攥着。”季春的命令不容反抗,他只好用俩个手指捏着那一点地方。冯唐看着就不像能自己调整好的样子。
“听好了,或许从前那件事是你有错在先,但那个人的报复行为实在太过分。对于你的朋友,我对他被砸感到非常的同情,但你的补偿也已经到位,况且他也不怪罪你。”
“刚刚,我被砸到纯属意外,也没有对我造成任何伤害。即使真的砸伤我,我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一定把理讨回来。”
季春早就明白他的行为逻辑了。
那不仅仅是生气,更是一种被瞬间激活的、深植于童年的恐惧和自责。
“别再用别人的错误和意外,来惩罚现在的自己了。”
天上的雪和风好像大了一点。冯唐这么想着。
不然他怎么会在季春在面前的时候睁不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