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的混乱被甩在身后,汤栀攥着那三张催命符般的认购证和一小沓救命钱,像惊弓之鸟般冲出西关城墙根。清晨的冷风灌进破棉袄,却吹不散眉心的阴冷灼痛和脑海里跳动的倒计时 2天23小时02分。
她不敢停留,抄近路钻进一条狭窄、堆满垃圾和泔水桶的背街小巷。恶臭扑面而来,她却觉得比鬼市里那些贪婪粘腻的目光更安全。必须尽快离开县城!用这一千块当路费,南下!去深市!远离林砚舟,远离汤有田,远离这吞噬生命的鬼地方!
巷子尽头透出天光。汤栀加快脚步,眼看就要冲出这污秽之地——
“站住。”
一道低沉、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巷口熹微的晨光里。
汤栀浑身一僵,血液瞬间冻结!
巷口的光线被两个高大的身影完全堵死。他们穿着剪裁精良却毫不张扬的深灰色西装,站姿如同标枪般笔挺,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左边那人手里,赫然拿着一张用炭笔画的、有些模糊却神韵十足的肖像——正是汤招娣温顺怯懦的脸!
霍启明的人!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汤家坳,还堵到了县城!
汤栀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冷湿滑、布满苔藓的砖墙。右手紧紧捂住胸口内侧——那里藏着招娣的红布荷包和那张泛黄的报纸碎片!绝不能被他们发现!
“姑娘,别紧张。”右边那个面容更沉稳些的保镖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温和,却掩不住审视的锐利,“我们是霍氏集团的员工,受霍先生委托,寻找一位失散的亲人。画像上的姑娘,你认识吗?她叫招娣,应该是你们汤家坳的人。”
他一边说,左边那个拿着画像的保镖,目光如同探照灯,一寸寸刮过汤栀抹了锅底灰的脸、乱糟糟的头发、洗得发白的破棉袄,最后停留在她那双即使极力掩饰也难掩惊惶的猫眼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掠过他的眼底。
“不……不认识!”汤栀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干涩发紧,她拼命摇头,努力模仿原主怯懦的口吻,“俺……俺是隔壁村的,来……来走亲戚……”
“走亲戚?”拿着画像的保镖上前一步,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这么早?亲戚住这条巷子里?”他的目光扫过汤栀沾满泥泞的裤腿和破布鞋,“看你这样子,不像走亲戚,倒像是……”他的视线猛地钉在汤栀死死捂着胸口的手上!“怀里藏的什么?拿出来看看!”
汤栀的瞳孔骤然收缩!冷汗瞬间浸透后背!不行!荷包绝对不能暴露!
“没……没什么!是……是俺娘给的干粮!”她结结巴巴,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
“干粮?”保镖冷笑一声,显然不信,“是不是干粮,拿出来就知道了!”他不再废话,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直接抓向汤栀护在胸前的胳膊!动作迅猛,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汤栀惊叫一声,身体猛地向后缩!但狭窄的巷子退无可退!眼看那铁钳般的手指就要抓住她的胳膊——
“嗡!”
眉心被契约烙印的地方,那股阴冷的灼痛毫无征兆地猛然加剧!像有冰锥在里面狠狠搅动!
“呃啊!”汤栀痛呼出声,眼前瞬间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旁边趔趄!
这突然的变故让保镖的动作微微一顿。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
“呼啦——!”
一片枯黄、卷曲、边缘带着锯齿的叶子,不知从何处被寒风卷来,打着旋儿,精准地、轻柔地,拂过汤栀因为剧痛而扬起的脸颊。
触感冰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衰败气息。
汤栀下意识地伸手接住那片飘落的枯叶。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叶片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片原本枯黄卷曲的叶子,如同被无形的鲜血浸透,叶脉、叶肉、甚至叶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一层妖异、粘稠、仿佛还在流动的暗红色泽!眨眼间,一片触目惊心的血叶,静静躺在汤栀沾着污泥的掌心!
与此同时!
“噗!”
“噗!”
“噗!”
汤栀左手手臂内侧,那三道昨天夜里自残留下的、草草包扎的伤口,毫无征兆地同时崩裂!温热的鲜血瞬间渗透了粗糙的包扎布条,在深蓝色的破棉袄袖子上迅速洇开三朵刺目的血花!剧痛如同毒蛇噬咬!
更恐怖的是,她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冰冷却又灼热的力量,正顺着那崩裂的伤口,疯狂地抽取着什么!生命力?还是……时间?!
寿元倒计时在脑海中疯狂闪烁 2天22小时59分…58分…57分!
三分钟!就在这被保镖逼迫的短短几秒对峙中,她的生命被硬生生抽走了三分钟!是因为伤口崩裂?还是因为……这片诡异的血叶?!
巨大的恐惧和来自灵魂深处的虚弱感瞬间将汤栀淹没!她双腿一软,靠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没有瘫倒。脸色惨白如纸,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滑落,混合着锅底灰,留下道道污痕。她攥着那片还在散发不祥气息的血叶,如同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两个保镖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们看着汤栀瞬间惨白的脸、崩裂渗血的伤口,还有她掌心那片妖异的、仿佛滴着血的红叶,眼神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理解的困惑!这女孩……怎么回事?中邪了?
“你……”拿着画像的保镖惊疑不定地看着汤栀,伸出的手下意识缩了回去。
“走开!”汤栀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声音带着濒死般的颤抖和绝望的凶狠,“滚!别碰我!”
她猛地将手中那片妖异的血叶狠狠砸向堵在巷口的两个保镖!血叶在空中划过一道刺目的红线,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暗红的色泽在肮脏的泥水中迅速黯淡、发黑。
趁着两个保镖被血叶吸引、心神剧震的瞬间,汤栀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如同受伤的野兽般,猛地撞开右边那个保镖让出的一丝空隙,跌跌撞撞地冲出小巷,汇入外面街道逐渐增多的人流,眨眼间消失不见。
两个保镖看着地上那片迅速枯萎发黑、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机的叶子残骸,又看了看巷子里墙壁上留下的几点新鲜血迹,脸色都变得极其凝重。
“那叶子……还有她的伤……”拿画像的保镖声音干涩。
“不像装的。”另一个保镖蹲下身,用戴着白手套的指尖小心地捻起一点叶片发黑的碎末,眉头紧锁,“这女孩……身上有古怪。还有她的眼睛……”他回想起汤栀那双惊惶却难掩桀骜清亮的猫瞳,“跟画像上那个招娣,感觉……完全不一样。倒像是……”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眼神变得更加锐利深邃。他站起身,果断道:“立刻查!查清楚汤家坳那个刚死的汤招娣,还有刚才这个跑掉的丫头!特别是她们身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胎记或者信物!霍先生要找的人,恐怕没那么简单!”
汤家坳,招娣坟前。
一座新堆的黄土坟包,孤零零地立在山坡背阴处,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只有一块歪歪扭扭写着“汤招娣”名字的破木板。寒风卷着枯草,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赵金花红肿着眼睛,烧着最后几张黄纸。纸灰打着旋儿飞起,又被风吹散。
就在她抹着眼泪准备离开时,山坡小路上,缓缓驶来一辆与这贫瘠山村格格不入的黑色奔驰轿车。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考究黑色大衣、鬓角微霜、气质儒雅中带着沉痛与威严的男人(霍启明)走了下来。他手中捧着一大束沾着晨露的纯白菊花。
他无视脚下泥泞的山路,一步步走到那座简陋的新坟前,凝视着那块破木板上的名字,眼神复杂沉痛,久久不语。最终,他弯下腰,将那一大束白菊,轻轻放在了冰冷的坟前。
“对不起……爸爸……来晚了……”一声压抑着无尽痛楚的低语,消散在呜咽的风中。
他身后,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秘书模样的年轻男子,低声汇报着:“老板,保镖在县城发现一个可疑女孩,反应激烈,身上有古怪伤口,还……出现一片诡异的血叶。她极力否认认识招娣小姐,但她的眼睛……跟招娣小姐画像上的感觉差异很大,反而……”秘书犹豫了一下,“反而有点像您年轻时的神韵。保镖已经去深挖她的背景了,重点查胎记和信物。”
霍启明抚摸着粗糙的木板,指尖微微颤抖。他沉默良久,才沙哑地开口:“查。掘地三尺也要查清楚。招娣……还有那个女孩……我都要知道真相。”他目光投向远处贫瘠的村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特别是汤有田。他拿走的玉佩……必须找回来!”
县城,破败的国营旅社。
汤栀用假名和五毛钱,开了一个最便宜、散发着霉味和尿臊味的单间。她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木门滑坐在地,大口喘息,浑身脱力。
手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血已经止住,但那种生命力被抽离的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她颤抖着掏出怀里贴身藏着的红布荷包和报纸碎片,还有那三张仿佛在嘲笑她的认购证。
000001下方 寿元质押 2天22小时37分
时间在无情流逝!
她看着招娣的遗物,又想起巷口那两个保镖审视的目光,想起霍启明放在招娣坟前的白菊……还有林朝阳脖子上那块温润的、刻着“霍”字的龙凤玉佩!
恨意如同毒火在胸腔里燃烧!汤有田!都是这个贪婪狠毒的老狗!他夺走了招娣的身份,夺走了她的玉佩,更间接害死了她!招娣用命守护的秘密,她汤栀一定要揭开!她要让汤有田付出代价!她要拿到那块玉佩!那不仅仅是招娣的遗物,更是她对抗林砚舟、争取霍启明信任的唯一筹码!
可是……怎么拿?林朝阳对那块玉佩视若珍宝,贴身佩戴。硬抢?她一个弱女子,无异于送死。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她脑海中迅速成形——利用认购证!利用林朝阳对金钱的渴望!
原主的记忆里,林朝阳家境其实很一般,他做梦都想回城,想往上爬,对金钱有着强烈的渴望!否则当初也不会默许汤有田用玉佩给他铺路!
汤栀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她小心翼翼地将招娣的荷包和报纸碎片重新藏好。然后,她拿起那三张认购证,目光落在编号000001上。
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眉心的阴冷刺痛,集中全部精神,用指尖蘸着自己手臂伤口渗出的、尚未干涸的鲜血,极其小心地、模仿着印刷体的笔迹,在认购凭证背面一处不起眼的空白角落,写下几行微小的血字:
内部消息 宝安实业获国家重点扶持,原始股上市必翻百倍!
急用钱,忍痛转让,认购价每股五元,三张共十五股,一口价一千五百元。
联系人 林朝阳(知青点),暗号 栀子甜。
她要用这三张催命符,把林朝阳这条贪婪的鱼钓出来!用一千五百块的“天价”,引他上钩!只要他带着玉佩来交易……就有机会!
写完血字,汤栀用唾沫小心地涂抹,让字迹显得陈旧模糊一些。做完这一切,她如同虚脱般靠在门上,冷汗浸透了内衣。每一次动用精神,眉心的契约烙印就灼痛一分,寿元倒计时仿佛跳得更快了。
她需要休息,需要恢复体力,等待鱼儿上钩。
汤栀挣扎着爬到那张散发着霉味的硬板床上,蜷缩起来。疲惫和剧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意识模糊间,她仿佛又回到了汤家后院那棵枯死的樱花树下。
朦胧的视野里,那棵枯树扭曲的枝干上,一片片枯黄卷曲的叶子,正如同被无形的鲜血浸染,一片、两片、三片……接二连三地,由枯黄迅速蜕变成妖异粘稠的血红色!然后,无声无息地飘落……
每一片血叶的飘落,都带走她一分温度,一分生命力。
寿元倒计时 2天22小时15分……
与此同时,省城通往县城的路边。
吉普车停在荒僻的野地里。
林砚舟靠在驾驶座上,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他左手衣袖高高挽起,露出手腕上那串深紫檀佛珠。中央那颗主珠上的裂痕,如同蛛网般狰狞,裂痕深处,暗红色的光芒如同呼吸般剧烈地明灭闪烁,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他身体一阵轻微的痉挛和额角渗出的冷汗。
他右手拿着一支特制的金属注射器,针筒里是仅剩的一点粘稠的、泛着诡异幽蓝色泽的液体。针尖对准了自己左臂的静脉。
他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薄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地将针头狠狠扎进血管,拇指用力推动活塞!
“呃……”压抑的闷哼从他齿缝间溢出。
幽蓝色的液体迅速注入血管。一股冰寒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与佛珠裂痕带来的灼热焚身感激烈冲撞!冰火两重天的极致痛苦让他浑身肌肉绷紧,额角、脖颈青筋暴起,金丝眼镜后的瞳孔因为剧痛而放大失焦!
几秒钟后,那冰寒终于暂时压下了佛珠的灼痛和反噬。裂痕中狂躁闪烁的红光也微弱、稳定下来。
林砚舟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被冷汗浸透,虚弱地靠在椅背上喘息。他抬起注射完的右手,手指因为脱力而微微颤抖。他的目光落在空了的注射器针筒上。
针筒靠近针头连接处的金属壁上,清晰地刻印着一行极其微小的、却触目惊心的字:
血清批次 T-1987-1019
销毁日期 1987.10.20
1987年10月20日销毁?血清的“有效期”,只到股灾爆发的第二天?!
林砚舟沾着冷汗的指尖,死死抠住那行冰冷的刻字,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缓缓抬起头,望向车窗外沉沉暮色笼罩下的、通往汤家坳的蜿蜒土路,镜片后的眼神,翻涌着深不见底的、孤注一掷的疯狂和……一丝冰冷的绝望。
樱花树下,血叶凋零。
血清瓶底,倒计时蚀刻。
汤栀的钓钩已下。
而林砚舟的天局,才刚刚露出它吞噬一切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