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忘忧茶馆”还没打烊,昏黄的灯笼悬在门楣上,映得“茶”字旗幡在晚风里轻轻摇晃。沈清辞和陆景渊站在对面的巷口,看着穿青布衫的墨老板正弯腰送客人,动作间露出的袖口,果然绣着半朵浅淡的兰草。
“他袖口的针脚,和沈玄那件一模一样。”沈清辞低声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箱上的铜锁,“连绣兰草时特意歪掉的第三片叶子都分毫不差。”
陆景渊点头,目光扫过茶馆后巷的月亮门。那里堆着半人高的柴禾,隐约能看到柴堆后露出的青石板——与城隍庙香案下暗格里的青衫布料,竟是同一种石纹。
“进去看看。”他拉了拉沈清辞的衣袖,两人借着夜色掩护,从茶馆侧门溜了进去。
堂内空无一人,只有角落里的炭盆还燃着余火,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桂花乌龙香。沈清辞走到柜台前,见账本摊开在“三月初七”那一页,墨迹未干的字迹与沈玄账册上的“太子密令”如出一辙,只是笔锋更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在模仿沈玄的笔迹。”陆景渊指尖划过账本上的“玄”字,“却不知沈玄写这个字时,最后一笔总带个小弯钩,他写成了直的。”
沈清辞掀开柜台下的暗格,里面没有密信,只有一叠叠油纸包,拆开来看,全是桂花糕。糕饼上的糖霜还没化,散发着甜腻的香气,与沈玄药庐里留下的那块碎糕,味道丝毫不差。
“他果然就是沈墨。”她拿起一块桂花糕,忽然注意到油纸的边缘印着个极小的“卫”字,与沈玄那枚青玉佩上的刻字一般无二,“玄字卫的暗记。”
就在这时,后堂传来脚步声。陆景渊迅速拉着沈清辞躲进柜台后的储物间,透过木板缝隙,正好看到墨老板走进来。他脱下青布衫,露出里面的玄色劲装,腰间赫然挂着那第三块并蒂莲玉佩。
“人都走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后堂传来,竟与沈玄的声音有七八分像。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跳——沈玄没死?
墨老板转过身,脸上哪还有半分平日的温和,眼神冷得像冰:“放心,陆景渊那蠢货,此刻怕是还在查东宫的废井。”
后堂走出的人佝偻着背,脸上满是烧伤的疤痕,正是“葬身”药庐火海的沈玄!只是他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左腿似乎受了伤,每走一步都微微发颤。
“药庐的火倒是烧得干净。”沈玄坐在炭盆边,抓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含糊道,“那本记着西境布防的账册,没被发现吧?”
“藏在牡丹台的石雕里了。”墨老板倒了杯热茶,眼神阴鸷,“等拿到陆景渊手里的太子密信,再把沈清辞那个丫头带来,咱们就能逼平西王兑现承诺了。”
沈清辞捂住嘴,才没让自己惊呼出声。原来沈玄根本没死,火场里那具焦黑的尸体,是他们早就准备好的替身!他们烧药庐,留锦缎,甚至故意露出青衫破绽,都是为了引她和陆景渊找到东宫密信,再用她做人质,要挟平西王!
“那丫头手里的半块玉佩,倒是个麻烦。”沈玄舔了舔唇角的糖霜,“当年若不是老侯爷心善,把她从死人堆里捡回来,哪有这么多事。”
“捡回来的?”沈清辞浑身一僵,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父母双亡后,被永安侯府收留的孤女,可沈玄的话……
“你以为她真是寻常孤女?”墨老板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银锁,锁面上刻着“昭华”二字,“她是前朝公主的遗孤,当年先帝托孤给永安侯,这银锁就是信物。平西王要的,从来不是密信,是她这个能动摇太子根基的前朝血脉。”
储物间里的沈清辞如遭雷击。前朝公主……昭华……难怪三年前侯府被抄时,太子非要下令“斩草除根”,难怪沈玄兄弟要费尽心机护着她,原来她的身份,才是这场棋局里最致命的棋子。
陆景渊握紧她的手,掌心的冷汗浸湿了两人的衣衫。他终于明白,当年自己从边关“死里逃生”,被提拔为锦衣卫指挥使,或许根本不是运气——有人需要一个能接近太子,又能让沈清辞放下戒心的人,一步步将她引出来。
“时辰差不多了,该去牡丹台等着了。”沈玄站起身,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溅在青布衫上,像极了药庐那场火里的红梅,“那丫头的医术倒是不错,若不是她给的止咳药,我这条命怕是熬不到现在。”
墨老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被狠厉取代:“等拿到银锁,她也就没用了。”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沈清辞才敢大口喘气,眼泪无声地滑落。她想起福伯(沈玄)总在她煎药时偷偷添一把川贝,想起他把烤热的桂花糕塞进她手里时的温柔,原来那些温情,全是裹着毒药的糖衣。
“别信他们的。”陆景渊替她擦去眼泪,声音沙哑,“至少止咳药是真的,烤桂花糕的温度也是真的。”
沈清辞抬头看他,忽然注意到他腰间的并蒂莲玉佩。三块玉佩拼合的地方,不知何时渗出细密的血珠,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我们去牡丹台。”她擦掉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要知道,当年先帝托孤的真相,要知道侯府究竟为什么会被构陷。”
陆景渊点头,将那枚刻着“昭华”的银锁塞进她手里——刚才趁沈玄兄弟说话时,他悄悄从炭盆边摸来的。银锁入手冰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仿佛是她遗失多年的心跳。
茶馆外的月色愈发清冷,两人并肩往西郊走去。沈清辞忽然想起小时候,侯府的老嬷嬷总唱的歌谣:“青衫藏玉,莲开并蒂,昭华归处,即是故里。”
那时她不懂,现在才明白,所谓故里,从来不是某座府邸,而是能让真相大白,让冤魂安息的地方。
牡丹台越来越近,远远就能看到台上的石雕在月色下泛着冷光。沈清辞握紧手里的银锁,忽然觉得药箱里的银针似乎在发烫——那是她用来救人的工具,今晚,或许要用来刺穿所有的谎言。
而前路的黑暗里,不知有多少青衫影绰,正等着将他们拖入更深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