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自习的铃声像一道无形的闸门，将走廊里的喧闹瞬间关在了教室门外。高三（7）班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油墨味、早餐包子和紧张气息的空气，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低低的背诵声交织成一片。景明摊开英语单词书，目光却像生了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着，一个字也印不进脑子里。昨晚父母沉重的叹息、饭桌上冰冷的氛围，还有花盈盈塞到他手里那杯带着薄荷清香的“晨露”……各种画面碎片般在脑海里搅动，让他的思绪像窗外的天空一样，灰蒙蒙的，找不到焦点。
同桌张浩悄悄碰了碰他的胳膊肘，递过来一本封面花哨的小说，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喏，景哥，提提神！超级治愈的《世爱》！”
景明瞥了一眼那本被翻得卷边的书，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他需要点什么东西，把那些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思绪暂时压下去。他翻开书页，那些缠绵悱恺的文字像一层薄薄的雾气，暂时遮蔽了眼前枯燥的单词和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他沉浸在一个虚构的悲欢离合里，仿佛这样就能暂时逃离自己那并不美好的现实。小说中的男女主相遇的开头让他觉得像茶香余味长留。
就在他看得入神，连窗外巡逻的脚步声都没注意到时，一道高大的、带着强烈压迫感的阴影无声无息地笼罩了他。
“看什么呢？这么投入？”教导主任那特有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冷硬嗓音，像冰锥一样扎破了教室的寂静。
景明猛地一激灵，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下意识地想合上书藏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一只骨节分明、带着粉笔灰痕迹的大手，毫不留情地伸过来，精准地抽走了那本《世爱》。
全班的目光，带着同情、幸灾乐祸或纯粹看热闹的意味，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景明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一直红到耳根，连脖子都僵硬了。他垂着头，不敢看教导主任那张铁青的脸，更不敢看同桌张浩那爱莫能助的眼神。
“高三了！景明！早自习看这种闲书？”教导主任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跟我出来！还有你，张浩，书是你的吧？也出来！”
景明像被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地跟在教导主任身后，走出了鸦雀无声的教室。走廊里冰冷的空气让他脸上的热度稍微退却，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重的难堪和懊恼。他听见身后教室里压抑的议论声嗡嗡响起。
教导主任把书扔给张浩，严厉地训斥了几句，让他去走廊另一头罚站反省。然后，他转向景明，眼神锐利如刀：“你，跟我去老秦办公室。”
景明的心沉得更深了。班主任老秦，秦老师，虽然不像教导主任那么威严外露，但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和语重心长的谈话，往往更让他无所遁形。
推开高二年级组办公室的门，一股淡淡的茶香和纸张油墨的味道混合着扑面而来。秦老师正坐在靠窗的位置批改作业，鼻梁上架着老花镜。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教导主任和跟在后面垂头丧气的景明，眉头习惯性地蹙了起来，但眼神里并没有太多意外，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了然。
“秦老师，你们班景明，早自习看言情小说。”教导主任言简意赅，语气不善地把事情交代了，“高三的关键时刻，这种风气必须刹住！你好好教育教育！”说完，他锐利的目光在景明身上剜了一下，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门关上，办公室里只剩下秦老师和景明。空气一时有些凝滞，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早读声和秦老师摘下老花镜时轻微的“咔哒”声。
秦老师没说话，只是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景明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坐下，双手紧紧攥着放在膝盖上，指尖冰凉。他盯着办公桌边缘一道细微的划痕，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景明，”秦老师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沉重的平静，“说说吧，怎么回事？”他没有立刻指责，只是把问题抛了出来，目光落在景明低垂的头顶上。
景明喉咙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能说什么？说昨晚和父母吵翻了饭都没吃？说自己心里乱成一团麻只想找点东西转移注意力？说那个叫余若鱼的女孩突然消失让他心神不宁？这些理由，在“高三早自习看闲书”这个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甚至……幼稚可笑。
“……秦老师，对不起。”他最终只憋出干巴巴的一句道歉，声音低哑。
“对不起？”秦老师微微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拧开盖子喝了一口，热气氤氲了他镜片后的眼睛，“景明，你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这声‘对不起’，是对你自己说的吗？还是觉得能应付我？”
景明把头垂得更低了。秦老师的话像软钉子，扎得他更难受。
“我知道你最近状态不太对。”秦老师放下杯子，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放得更缓，却更有穿透力，“从上次月考后，我就感觉你有点心不在焉。上课走神，作业质量下降，连今天这种低级错误都犯上了。景明，高三是什么时候？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时候！一分一秒都耽误不起！你是有潜力的孩子，一直很稳，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秦老师顿了顿，目光在他脸上仔细逡巡着，似乎在寻找答案的蛛丝马迹：“是家里有什么事？还是……跟同学之间闹矛盾了？”他的声音带着试探性的温和。
听到“同学”两个字，景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一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余若鱼。他想问，秦老师，余若鱼今天为什么没来？她请假了吗？是生病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个疑问从他早上发现余若鱼座位空着开始，就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比被没收小说、被教导主任抓包更让他心神不宁。
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舌尖抵着上颚，那句询问就在嘴边翻滚。他甚至能感觉到心脏因为紧张而加速跳动。但话到嘴边，却又被他死死地咽了回去。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