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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病史

秋天,和她分开后

派出所的灯光白得刺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陈年旧物的混合气味,冰冷而压抑。景明坐在硬邦邦的塑料椅子上,胳膊上的伤口被简单包扎过了,白色的纱布渗着一点暗红。脸上的淤青在冷光下显得更加清晰,嘴角破裂的地方凝结着血痂。他低垂着头,额前凌乱的碎发遮住了眼睛,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冰凉,沾着一点洗不掉的油污。

对面,负责给他做笔录的女警唐元,三十多岁,面容严肃但眼神并不凶恶。她翻看着记录本,又抬头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沉默、伤痕累累的高中生。

“景明,对吧?市一中高三(7)班。”唐元的声音很平稳,带着公事公办的腔调。

“嗯。”景明的声音低哑,像砂纸摩擦。

“说说吧,事情的详细经过。”唐元拿起笔。

景明机械地复述着。从混混找外卖小哥麻烦,到花盈盈站出来,再到混混试图对花盈盈动手,他如何还击……他的叙述很简略,语气平板,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在描述别人的事情。只是说到自己动手时,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唐元一边记录,一边不时抬头看他一眼。这个少年的眼神太沉了,沉得像一潭死水,与他这个年纪应有的冲动和懊悔完全不同。那种麻木和空洞,让她感到一丝异样。

做完初步笔录,唐元让他稍等,拿着材料起身离开了一会儿。景明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派出所的嘈杂声——其他民警的问话声、电话铃声、被带来的人的抱怨声——仿佛都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地传来。

不知过了多久,唐元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份薄薄的档案纸。她的表情比刚才更严肃了几分,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一丝了然。

她重新坐下,将那份档案纸轻轻放在桌上,但没有立刻翻开。她的目光落在景明低垂的头上。

“景明,”唐元的语气放缓了一些,带着一种职业性的、但比之前多了点温度的口吻,“刚才我们调取了你的档案。发现……你在三年前,也就是初三的时候,有过一次轻度精神分裂症的诊断记录?经过治疗后,医生评定为痊愈?”

这句话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景明死寂的心湖里炸开!

他猛地抬起头!一直笼罩在眼底的麻木和空洞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恐慌撕裂!瞳孔骤然收缩,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这个被他深埋心底、以为早已随着时间腐烂的秘密!这个他以为洗心革面进入市一中就能彻底摆脱的污点!这个连余若鱼都不知道的、他灵魂深处最不堪的烙印!

初三……那段黑暗、混乱、充满了幻听和妄想的日子……那些扭曲的画面、尖利的声音、无法控制的恐惧……还有随之而来的、几乎将他彻底摧毁的歧视和孤立……像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汹涌的黑色潮水瞬间将他淹没!窒息感比在烧烤摊打架时更甚!

唐元看着景明瞬间剧变的脸色和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惊恐,心中了然。她轻轻敲了敲那份档案:“别紧张。只是例行了解情况。记录显示你后续治疗和复查都很配合,最终评定痊愈。这次冲突,和这个……有关系吗?”她的目光锐利,带着探究。

景明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那份薄薄的、却重若千斤的档案纸,仿佛看到了自己过去那张扭曲、疯狂的脸。他用力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惊涛骇浪被他用尽全身力气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认命般的灰败。

“……没有关系。”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破旧的风箱,“已经……痊愈了。很久……没犯了。”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喉咙里滚过刀片。他垂下眼帘,不再看唐元,也避开了那份档案。

唐元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实性。最终,她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在笔录上补充了几笔,合上了本子。

“好了,情况基本清楚了。对方寻衅滋事在先,你有防卫的性质,但后续反击明显过当,造成对方一人轻伤(光头混混的下颌骨可能骨裂)。考虑到你是在校学生,对方也有过错,且是初犯,这次就不拘留了。”唐元公事公办地说,“联系你家长来接你吧。后续可能需要配合伤情鉴定和赔偿调解。”

景明沉默地点了点头。联系家长?他几乎能想象到父母接到电话时的表情——震惊、失望、愤怒,或许还有那熟悉的、冰冷的“丢人现眼”。

走出派出所那扇沉重的铁门时,已是深夜。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夜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和冰冷。胳膊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但远不及心底那个被重新撕开的旧伤疤带来的剧痛。

果然,回到那个熟悉的家门口,迎接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和两道冰冷的视线。母亲坐在沙发上,眼睛红肿,显然是哭过,但此刻脸上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和疏离。父亲站在窗边,背对着门,肩膀绷得紧紧的,听到开门声也没有回头。

没有质问,没有咆哮,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那沉默比任何责骂都更沉重,像一座无形的冰山,压得景明喘不过气。他像一抹游魂,低着头,无声地穿过客厅,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砰。”

房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冰冷的空气,也隔绝了那两道如芒在背的目光。

景明没有开灯。黑暗中,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缓缓地、无声地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

胳膊上的伤口在黑暗中隐隐抽痛,嘴角的裂口也火辣辣的。但他感觉不到。

他瘫坐在地上,后背抵着门板,头无力地垂着,凌乱的碎发遮住了他整张脸。黑暗中,只能看到他微微起伏的肩膀轮廓。

没有眼泪,没有啜泣,甚至没有呼吸的紊乱。

只有一片死寂。

和一片呆愣。

他的眼睛空洞地睁着,望着眼前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却什么也看不见。脑海中,无数破碎的画面在疯狂冲撞、旋转:

烧烤摊上混混狞笑的脸。

花盈盈惊恐惨白的小脸。

自己挥拳时那冰冷的疯狂眼神。

民警唐元平静说出“精神分裂症”几个字时,自己那瞬间炸裂的恐慌。

父母那死寂的、充满失望的背影。

还有……余若鱼转身时,马尾辫划过的、不带一丝留恋的弧线。

“痊愈了……”

他喃喃地重复着在派出所说过的话,声音轻得像叹息,在死寂的房间里飘散,空洞得没有一丝说服力。

三年前那个黑暗的自己,那个被幻听和妄想折磨、被所有人视为怪物的自己,真的被彻底埋葬了吗?还是……它一直蛰伏在心底的某个角落,像一头沉睡的凶兽,只等着某个契机,比如一场突如其来的冲突,比如一句轻飘飘的“分开吧”,就会挣脱锁链,咆哮而出?

今天在烧烤摊上那个凶狠、暴戾、近乎失控的自己,是真正的他吗?是那个被余若鱼从深渊里拉出来、戒了烟、吃着草莓棒棒糖、努力想做个好学生的景明吗?

还是……那根本就是那个他一直试图遗忘、却从未真正摆脱的、名为“精神分裂”的阴影?

他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尊被遗弃的、布满裂痕的石像。胳膊上的纱布在黑暗中渗出更深的暗色,像一道无声的宣告。窗外城市的灯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惨白的光带,正好落在他微微颤抖的指尖旁。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烧烤油污的血腥气,和那份被当众揭开、名为“病历”的冰冷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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