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一中体育馆的喧嚣如同沸腾的油锅，震耳欲聋。高三（7）班的替补席角落，景明像一块沉默的礁石，承受着声浪的冲击。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死死锁定在场中那个穿蓝色9号球衣的身影——赵强。
张浩痛苦蜷缩的身影、膝盖上刺目的血痕、以及赵强那抹得逞后轻蔑的冷笑，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景明的心上。一股混杂着暴戾和强烈不公的怒火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拳头在身侧攥紧，指甲深陷掌心。
复仇。 这个念头冰冷而坚硬。
张浩被搀扶起来，一瘸一拐，眼神里燃烧着不屈和信任，再次看向替补席。那束纯粹的光，此刻却让景明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的怅然若失。张浩的开朗热血，映照着他内心的阴暗和与这片纯粹竞技场的格格不入。派出所的档案纸、父母冰冷的沉默、余若鱼离去的背影、还有此刻赵强的嚣张……像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横亘在他与张浩，与这场沸腾的比赛之间。
他需要一个在总决赛场上，亲手了结这一切的机会。不是为了班级荣誉，是为了堵在胸口的那口恶气，为了张浩膝盖上的血，为了证明自己并非只能被规则束缚的懦夫。
但现实是冰冷的铁壁。他坐在替补席，只能眼睁睁看着。下半场即将开始，张浩带伤上场，风险巨大。他不能上场，规则不允许，体能状态也未必是最佳。怎么办？
一个名字，带着旧日小区潮湿发霉的气息，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任莫。
和他来自同一个老旧筒子楼，同一个混乱的初中。不同的是，任莫没有选择“改邪归正”，他的“混”更体现在对规则的无视和钻营上。景明记得，任莫篮球打得不错，野球场上小动作多，但身体素质和那股混不吝的劲儿是有的。更重要的是，任莫似乎……也在市一中？好像是体育特长生？景明隐约记得在哪个布告栏见过他的名字。
一个大胆到近乎荒谬，却又带着一线实际可能性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骤然点亮。
景明猛地从替补席站起来。
“景明？”李想的声音带着担忧。
“……去洗手间。”景明的声音沙哑低沉，不容置疑。他没看任何人，低着头，像一道沉默的影子，迅速穿过喧嚣的看台，无视了张浩投来的目光，径直走向体育馆侧后方那条通往更衣室和洗手间的安静通道。
通道里光线昏暗。景明没有去洗手间，而是拐进了更衣区。这里相对安静，只有远处赛场隐约的呐喊。他拿出手机，深吸一口气，手指在通讯录里滑动。他没有任莫的电话，但他记得任莫家那个几乎从不更换的、破旧小卖部的座机号码。那是他们那个混乱街区里，为数不多能联系到人的地方。
电话拨通，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一个不耐烦的中年女声：“喂？找谁？”
“阿姨，您好。我是景明，任莫的小学同学。麻烦您帮我叫一下任莫，有急事找他。”景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无害，甚至带上了一点刻意的焦急。
“景明？哦……等着！”电话那头传来女人放下听筒的哐当声和扯着嗓子的喊叫：“小兔崽子！电话！找你的！叫景明的！”
一阵踢踢踏踏的拖鞋声由远及近，接着是任莫那带着浓重鼻音、明显刚睡醒的、不耐烦的声音：“喂？谁啊？景明？你他妈找我干嘛？”背景音是嘈杂的电视声。
“是我。”景明的声音沉了下来，恢复了惯有的冷硬，“任莫，有笔买卖，做不做？就在学校体育馆，现在。”
“买卖？”任莫嗤笑一声，睡意似乎消了点，“你？市一中的好学生？跟我谈买卖？卖试卷答案啊？老子不稀罕那玩意儿。”
“不是试卷。”景明语速加快，压低声音，“篮球赛，高三半决赛。我需要一个人，下半场代替我上场。”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充满嘲讽的笑声：“哈哈哈哈哈！景明你他妈没睡醒吧？还是被球砸傻了？代替你上场？老子凭什么替你打球？再说，规则允许吗？你当裁判是瞎子？”
“规则我来想办法，你只要答应上场。”景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对方有个叫赵强的，9号，打球很脏。上半场他故意弄伤了我们的主力。下半场，我要你上去，目标只有一个——盯死他！用你的方式，让他难受，让他犯规，最好把他弄下去！别让他好过！”
景明顿了顿，抛出了关键：“我知道你是体育特长生（虽然可能快被开除了），你有资格替补上场。只要你答应，帮我顶过这半场，让他难受，赛后……赛后我帮你搞定下个月那门你肯定挂科的《体育理论》补考，保证你能过。” 景明知道任莫的文化课一塌糊涂，补考是悬在他头上的剑。这对任莫来说，是实实在在的诱惑，远比虚无缥缈的“一万块”更实际。而且，景明作为年级前列的学生，确实有办法弄到复习重点甚至……更直接的“帮助”。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电视的背景音也小了，显然任莫在认真权衡。过了几秒，他带着点狐疑和贪婪的声音响起：“……你确定能搞定？那破理论老子一个字都看不懂！”
“确定。”景明斩钉截铁。
“……行！”任莫似乎下了决心，声音里带上了点混混特有的兴奋和狠劲儿，“妈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看人不顺眼是吧？行！老子最擅长让人难受！你在哪儿？”
“更衣区入口，快点！”景明迅速挂断电话，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这计划漏洞百出，风险极大，但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在规则边缘反击赵强、同时给张浩争取喘息机会的办法。
没过几分钟，一个穿着松松垮垮运动外套、头发乱糟糟、睡眼惺忪的高大身影，趿拉着拖鞋，晃晃悠悠地从通道另一头走了过来。正是任莫。他脸上带着惯有的、对什么都不屑一顾的痞气，看到景明，咧开嘴露出一口不算整齐的牙，带着点玩味的笑：“哟，好学生，真在这儿啊？怎么，真被人欺负了，想起我这号人了？”
景明没理会他的嘲讽，直接切入主题：“球衣在里面，我的备用0号。换上！记住，上场就盯死9号赵强！用身体贴住他，干扰他接球，他突破你就用合理冲撞顶他下盘，他投篮你就干扰视线，小动作隐蔽点！裁判不吹你就继续！目的就是让他烦躁，让他失误，让他犯规！别让他舒服接球、舒服出手！懂吗？” 景明快速交代着战术核心，眼神锐利地盯着任莫。
任莫掏了掏耳朵，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啰嗦。不就是恶心人吗？这活儿老子熟。放心，保证让他打得比吃屎还难受！”他眼中闪过一丝混混打架前常见的狠厉和兴奋，推开更衣室的门走了进去。
景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里面传来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一种复杂的情绪在胸中翻涌。屈辱——他最终还是借助了最不想联系的人；担忧——任莫这个定时炸弹上场会带来什么后果？但更多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冰冷决心。他看着更衣室的门，仿佛看着自己主动推开了一扇通往过去泥潭的门。为了那口堵在胸口的恶气，为了张浩，也为了……证明自己并非只能被动承受。
更衣室的门开了。任莫穿着景明的黑色0号球衣走了出来。球衣穿在他略显壮硕的身上有些紧绷，更衬得他一身痞气与这严肃的赛场格格不入。他扭了扭脖子，活动着手腕，脸上挂着那种混不吝、准备找茬的笑容。
“走吧，好学生。”任莫拍了拍景明的肩膀，力气不小，“看哥哥怎么帮你‘教育’那个不长眼的9号。”
景明没有躲开，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难明。然后，他转身，带着任莫，这个来自他灰暗过去的“援兵”，重新走向那片喧嚣沸腾、却暗流汹涌的球场。下半场的战斗，以一种他从未预料到的方式，即将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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