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伤

“玄清！”苏鹤年的吼声劈碎夜雾，他低头时，鼻尖蹭到她汗湿的鬓角，闻到的却是越来越浓的血腥气，“药！”

玄清就站在三步外。他看着上官惊鸿后背的血浸透中衣，顺着衣褶往下淌，在苏鹤年的锦袍上洇出朵暗红色的花，忽然觉得手里的念珠硌得掌心生疼。他没应声，转身往药庐跑，僧袍扫过地上的断箭，带起的风里都混着铁锈味。

药庐的门被他撞开时，药架上的瓷瓶噼啪作响。他摸到装金疮药的锡盒，盒身冰凉，打开才发现里面的药粉结了块——是去年的陈药。手忙脚乱间，打翻了旁边的麻油罐，琥珀色的油液淌了满地，混着草药的苦香，像极了她此刻的气息。

“找到了吗？！”苏鹤年的声音在廊下炸开，带着压抑的焦躁。

玄清抓着新磨的药粉和针线奔回去时，正撞见苏鹤年半跪在地，将上官惊鸿平放在自己膝头。她的脸枕着他的小臂，睫毛上沾着冷汗，像挂着层薄霜，而他另一只手死死按着她的伤口，指缝间全是血，连腕间的金镯都染成了红棕色。

“让开。”玄清蹲下身，声音比平时低了些。

苏鹤年没动，直到上官惊鸿疼得瑟缩了一下，他才缓缓松开手，指尖离开她皮肤的瞬间，像被烫到似的蜷了蜷。玄清用干净的布巾蘸着温水轻擦伤口边缘，血珠立刻又冒出来，争先恐后地染红布巾，那颜色在月光下看过去，艳得有些吓人。

“忍忍。”玄清的银针刚碰到皮肉，上官惊鸿就猛地绷紧了脊背，喉间溢出细碎的呜咽。她没睁眼，却凭着本能往苏鹤年那边靠了靠，脸颊蹭到他的衣襟，那里还带着他的体温。

苏鹤年立刻伸手，用掌心托住她的后颈，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汗湿的发鬓，动作轻得像在安抚只受惊的雀。“没事的，”他的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缝完就不疼了，我在。”

玄清的针线走得极慢。每穿过一针，他都要停一停，看苏鹤年的喉结滚一下，看他掌心里的人睫毛颤一下，才继续下一针。烛火在三人之间明明灭灭，将苏鹤年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影子始终微微弓着，像只护崽的兽，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怀里的人。

缝到第五针时，上官惊鸿忽然哼出声，眼睫抖得更厉害了。苏鹤年立刻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声音里带着点哑：“睡会儿，嗯？”他的鼻息拂过她的脸颊，带着淡淡的酒气，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玄清看着他们相抵的额头，忽然觉得手里的针线重了许多。他低下头，专注地穿线，听着苏鹤年不停地在她耳边低语，那些话琐碎又笨拙，却像温水似的，一点点漫过这满室的血腥气。

最后一针收线时，天已微亮。上官惊鸿早已昏睡过去，唇角却不像方才那样紧抿着，似乎松快了些。苏鹤年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动作轻得像捧着件易碎的瓷器，转身往禅房走时，玄清看见他的锦袍下摆全是血，踩在青石板上，留下串暗红的脚印，像条拖在身后的尾巴。

“药粉每日换一次。”玄清跟在后面，声音很轻。

苏鹤年没回头，只“嗯”了一声，那声音里的疲惫，连晨风都吹不散。

禅房的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晨光。玄清站在廊下，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忽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腰侧，那里的青纹不知何时已凉了下去。

他想起方才上官惊鸿往苏鹤年怀里缩的动作，想起苏鹤年掌心里的血，忽然觉得这云栖寺的晨雾，比往日更重了些。有些伤，原是缝不好的，它会像道痕，永远留在皮肉里，也留在看的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