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

马车拐进苏州城最繁华的那条街时，上官惊鸿已能靠在软枕上睁眼视物。她望着窗外飞檐斗拱的宅院接连掠过，正看得发怔，马车忽然“吁”地停在一扇朱漆大门前——门楣上悬着块鎏金匾额，题着“苏府”二字，门两侧立着的石狮子竟镶着铜边，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这是你家？”玄清抬手理了理鬓角的假发，看着那两扇比云栖寺山门还阔气的大门，语气里带了点讶异。

　　苏鹤年没理他，先弯腰将上官惊鸿打横抱起：“进去再说。”

　　跨进门槛的瞬间，上官惊鸿差点屏住呼吸。院里铺着的不是寻常青石板，竟是打磨得光可鉴人的白玉；假山流水绕着回廊蜿蜒，水里游着的红鲤比巴掌还大；连廊下挂着的灯笼都绣着金线，风一吹，满院都是细碎的金辉。

　　“太……太招摇了吧？”玄清跟在后面，看着仆人们穿着绫罗绸缎来请安，忍不住低声吐槽。

　　苏鹤年把上官惊鸿安置在西跨院的软榻上，转头对管家吩咐：“把最好的那间客房收拾出来，给这位莲生公子住。再去请李太医，就说我有贵客要诊脉。”

　　管家应着退下，上官惊鸿才缓过神，拉了拉苏鹤年的衣袖：“你在苏州竟有这样的宅子？”

　　“祖上传下来的，平日没人住，倒让下人打理得越发俗气了。”苏鹤年说着，却顺手拿起榻边嵌宝石的暖炉塞进她怀里，“先歇着，大夫很快就到。”

　　玄清在院里转了半圈，回来时手里捏着个玉如意，对着阳光照了照：“这成色，能抵云栖寺三年的香火钱。”

　　苏鹤年拍开他的手：“别乱碰，小心磕了赔不起。”

　　正说着，李太医已提着药箱匆匆赶来。诊脉时，上官惊鸿忽然想起什么，等太医开好处方退下，才对苏鹤年道：“你前几日说，有块龙纹玉佩的拓片，能不能借我看看？”

　　苏鹤年闻言立刻起身：“等着，我去给你取。”谁知半个时辰后，苏鹤年却空着手回来，脸色沉得像要下雨。

　　“找不到？”上官惊鸿心头一紧。

　　“匣子还在，拓片没了。”苏鹤年攥着拳，指节泛白，“我明明记得……”话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住，脚步定在原地，神色愈发凝重。

　　玄清看他这模样，放下手里的玉佩摆件，语气平静地开口：“你在洛阳住的那处宅院，是临时借的？”

　　苏鹤年点头，声音发紧：“是朋友暂空的宅子，我只住了半月。”

　　“那拓片未必是在山道上丢的。”玄清走到他身边，指尖在紫檀匣子边缘敲了敲，“你从洛阳动身时，是不是把拓片收进了随身的行囊？”

　　这话像点醒了苏鹤年，他猛地攥紧拳：“是。我想着带在身边方便研究，临出发前特意塞进了行囊夹层……”

　　“那就说得通了。”玄清语气平静，“从洛阳到苏州，这一路歇过客栈、遇过截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摸了去。”上官惊鸿的指尖不自觉绞紧了锦被，目光落在苏鹤年紧绷的侧脸上。他方才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的模样，倒不像是单纯的失措，反倒像被什么念头绊住了脚。

　　苏鹤年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松开，指节上的青白却未褪去。他转身往窗边走了两步，望着院里晃眼的金灯笼，声音听不出情绪：“夹层的线是我亲手缝的，若是被人拆过，不可能毫无痕迹。”　　

　　苏鹤年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镇定：“先不想这些了。惊鸿刚醒，得好好休养。”他说着，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背时，动作顿了顿，“我再让人去查，总会有踪迹的。”

　　上官惊鸿望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张了张嘴想问什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玄清在一旁把玩着玉佩，忽然低声道：“苏州城里能神不知鬼不觉摸走苏公子东西的，怕是没几个。”

　　苏鹤年没接话，只是对门外喊了声“备些点心”，声音里带着刻意的轻松，却掩不住那点沉在底的滞涩。窗外的风卷着金辉掠过，将三人之间那点未说破的疑云，吹得愈发浓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