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娜则截然不同。她身披银灰色的简朴战袍,头戴鹰盔,身姿挺拔如标枪。她并未提高音量,声音却如同最锋利的剑锋,清晰冷静地穿透阿瑞斯的咆哮:“恐惧孕育的只有仇恨的种子,阿瑞斯,终会结出更大的反抗之果。你的‘力量’是毁灭,是短视的疯狂。边境的冲突根源在于资源分配不公和当地祭司的贪婪暴虐!需要的是智慧的裁决,是公平的秩序重建,是引导而非屠戮!无意义的流血只会玷污奥林匹斯的名誉,削弱我们统治的根基!”她碧蓝色的眼眸锐利如鹰,逻辑严密,字字如凿。
两位强大神祇的争执如同两股无形的风暴在神殿中碰撞,神力激荡,让空气都仿佛带电。其他神祇或沉默旁观,或低声议论,眼神闪烁,各自权衡着立场与利益。酒神狄俄尼索斯在角落自斟自饮,嘴角挂着一丝看透世事的嘲讽微笑;神使赫尔墨斯身影飘忽,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像在收集情报;丰收女神德墨忒尔面带忧虑,似乎更关心冲突可能导致的饥荒……
赫斯提亚的到来几乎没有引起波澜。她习惯性地走向神殿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放置着奥林匹斯圣火的火坛。火焰在纯金的火盆中稳定地燃烧着,散发出纯净的光和热。然而,这火焰与她在凡间点燃的灶火相比,截然不同。它太“完美”了,光芒均匀稳定,毫无瑕疵,温度恒定,没有任何跳跃的生命力。它更像是一件象征统治权威的冰冷艺术品,一件被精心供奉的“圣物”,而非温暖生命、凝聚人心的本源之火。它存在的意义,仿佛只是为了证明奥林匹斯的永恒与至高无上,与凡间灶火中蕴含的挣扎、希望和生命脉动格格不入。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火坛边缘冰冷的黄金。一丝微弱得只有她自己能感知的暖流从指尖流入,试图与这奥林匹斯圣火建立联系。然而,反馈回来的感觉却是……疏离与隔阂。这火焰被强大的神力束缚、定型,它的“温暖”是仪式化的,它的“光明”是展示性的。它无法回应她内心深处对那种源于生命本真的、充满韧性的温暖的渴望。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寂感,悄然爬上她的心头。在这金碧辉煌的权力中心,她守护的“灶火”本质,显得如此异类。
“远离风暴的中心,妹妹。”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女声在她身侧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告诫。天后赫拉不知何时悄然来到她身边。赫拉身着华贵的紫色长袍,头戴象征无上权威的后冠,仪态万方,容颜依旧倾国倾城。然而,那双深邃的、曾燃烧着炽热火焰的美丽眼眸深处,却沉淀着岁月与权力倾轧带来的沉重疲惫,以及一种近乎刻骨的、被精心掩饰的怨怼。
赫拉的目光并未直接看向争执中的阿瑞斯和雅典娜,而是仿佛穿透了喧嚣,落在高悬于神殿尽头、那张由雷霆与星辰之力铸就的庞大神王宝座上。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赫斯提亚能听清:“他们争吵的,从来不是凡人的福祉,而是权力的蛋糕如何切割,是谁的意志能凌驾于对方之上。而你,”她终于侧过头,深深地看了赫斯提亚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混杂着一丝微弱的、同病相怜的亲近,但更多的是沉重的警告,“你的火焰,你的……‘不同’,在这座由猜忌和欲望构筑的殿堂里,太过显眼,也太过危险。”
赫斯提亚心头微震。赫拉口中的“不同”,显然不仅仅指她的衣着或行为。“危险?”她轻声反问,目光落在圣火上。
“是的,危险。”赫拉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冰冷清醒,“当所有人都热衷于权力的游戏,沉迷于力量的炫耀和欲望的追逐时,你那份对‘灶台’的执着,那份……试图在凡尘点燃‘温暖’的举动,在神王眼中,就是一种‘不稳定’。一种不受控的、可能唤醒其他存在‘不必要想法’的因素。”她顿了顿,红唇紧抿,似乎在斟酌词句,“他需要的,是绝对的服从,是秩序下的‘稳定’,哪怕这稳定是冰冷的,是建立在恐惧之上的。任何可能动摇这‘稳定’根基的……光芒,都会被他视为威胁。尤其是,”赫拉的目光锐利起来,紧紧锁住赫斯提亚的眼睛,“你的火焰,似乎拥有一种……能触及灵魂深处,唤醒某种……‘力量’的特质。”
赫拉的话语,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赫斯提亚心中残存的那点暖意。她想起了离开凡间时,那来自云端之上的、冰冷审视的一瞥。那不是错觉。赫拉的话,印证了她心底最深的隐忧。宙斯忌惮的,并非她本身的力量强弱,而是她的火焰所代表的、能唤醒个体内在力量与自由意志的“特质”。这种特质,在宙斯那套基于恐惧和绝对控制的统治逻辑里,是颠覆性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