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沿着河岸走了半个时辰,
脚下的青石板路始终平整,
连路边的野花都开得一模一样——
三朵黄的挨着两朵紫的,
在风里晃得像假花。
五子棋踢飞脚边一块石子,
石子滚出去丈远,撞在
一棵老槐树根上弹回来。
她突然顿住脚,眉头拧成疙瘩:
“不对劲。”
上官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棵老槐树的树干上,
有个指甲盖大小的刻痕——
是刚才五子棋用冰棱划的,
此刻竟还在原来的位置,
连刻痕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我们好像……在绕圈。”
上官月的声音沉了些,
她抬手拨开挡路的柳枝,
柳枝后面的景象让两人心头一沉:
还是那三朵黄花开在紫花旁,
还是那块被踢飞的石子,
正躺在老槐树不远处,
像从没动过。
五子棋往前走了两步,
又退回来,反复几次,
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娘的!这条路是死的?”
她弯腰捡起块碎石,
在青石板上狠狠划了道印子,
“走!再走半个时辰,
要是还看见这道印,
我就把这破路刨了!”
上官月没说话,只是
悄悄握紧了袖中的短刀。
风从河面吹过来,
带着子母河的甜香,
却比之前凉了几分,
吹得路边的野花
晃得越发诡异。
两人并肩往前走,
脚步放得极轻,
连呼吸都下意识放缓——
青石板路在脚下延伸,
像条没有尽头的蛇,
正慢慢缠上来。
两人走得脚腕发僵,
青石板路的刻痕在眼前晃成虚影。
五子棋突然按住太阳穴,
喉结滚了滚:“你听见没?”
上官月刚要摇头,
耳边就飘来缕细响——
像有人用指甲刮石板,
沙沙的,贴在耳廓上。
“是风声吧。”她攥紧短刀,
声音却发飘——河面明明没风,
柳枝都垂着没动。
五子棋猛地转身,
冰元素在掌心炸出细雾:
“谁在那儿?滚出来!”
身后只有空荡荡的路,
野花还保持着三黄两紫的姿势,
连石子都没挪过位置。
“我就说……”她咬着牙转身,
话没说完又顿住——
这次是低语,像女人在哭,
混着水响,从河底冒上来似的。
“别装了!”她往河边走两步,
脚却像灌了铅,“是你们搞鬼?”
上官月突然拽住她手腕,
指尖冰凉:“我也听见了。”
她侧耳听着,那哭声忽远忽近,
有时像贴在后背,
有时又飘到路尽头,
仔细听却又没了,只剩心跳声。
“是病……”五子棋扯了扯嘴角,
想笑却笑不出来,“抑郁症搞的鬼。”
她蹲下身,抱着头,
那刮石板的声音又响了,
这次像在脑子里刮,
疼得她眼冒金星。
上官月也蹲下来,
按住她发抖的肩膀——
她听见了更清楚的:
是之前镇上那些人的声音,
有骂人的,有哭的,
还有人喊“祭品”,
缠得人喘不过气。
“别听。”她把五子棋往怀里带了带,
自己却闭紧眼——那些声音钻着缝往脑子里挤,
像要把人撕开。
青石板路还在往前铺,
刻痕在眼前叠成密密麻麻的线。
两人缩在路边,
听着不存在的声响,
连彼此的呼吸都成了杂音。
原来抑郁症不是闷,
是心里破了洞,
把所有糟心事都酿成了声,
在耳边没完没了地响。
那刮石板的声音在脑子里钻得生疼时,
五子棋猛地推开上官月的手。
“别碰我!”她的声音劈得像碎冰,
冰元素在掌心乱撞,差点冻住对方的手腕,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疯了?”
上官月踉跄着后退半步,手背擦过石板,
蹭出片红痕。她看着五子棋眼底的血丝,
喉结动了动:“我没有。”
“没有?”五子棋突然笑起来,笑声哑得像破锣,
她指着自己的头,又指着河面,
“那这声音怎么回事?你说啊!”
河水泛着粉光,映出她扭曲的脸,
“是你带来的吧?从修城那天就开始——”
她突然冲上前,攥住上官月的衣襟,
指甲掐进对方胸口,
“你是不是就想看我死?看我跟那些人一样!”
上官月的短刀从袖中滑出,却没指向她,
只抵在两人中间的石板上。
“五子棋,你清醒点。”她的声音发颤,
眼底浮着红,是被压抑到极致的疼,
“我们都病了,不是谁的错。”
“病了?”五子棋猛地甩开她,
冰棱擦着上官月的耳边飞过,
钉在老槐树上,震落满地枯叶,
“我看是你装得太像!你安慰我,
陪我修城,都是假的!”
她指着上官月的眼睛,
声音抖得像要哭,却偏扯着嗓子喊,
“你心里肯定在骂我麻烦!骂我不知好歹!”
上官月的短刀“哐当”掉在地上。
她看着五子棋胳膊上裂开的伤口,
看着对方因为激动而渗血的嘴角,
突然捂住胸口蹲下去,
肩膀抖得像被风抽打的草。
“是……我累了。”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却比冰棱更扎人,
“我看着你自残,看着你发疯,
我救不了你,也救不了我自己——”
五子棋的冰棱僵在半空。
她看着蹲在地上的人,看着对方
死死咬着唇才没哭出声的样子,
脑子里的刮擦声突然停了。
只剩下上官月那句“我累了”,
在空荡的路上荡来荡去。
风卷着河水的甜香过来时,
五子棋的冰棱“啪”地碎在地上。
她慢慢蹲下去,
把脸埋进膝盖,
声音闷得像堵在喉咙里:
“我不是故意的……”
上官月没说话,只是伸出手,
轻轻碰了碰她的后背。
这次,五子棋没躲。
两人就这么蹲在石板路上,
听着河水流淌的声音,
像两个被世界丢下的孩子。
两人在破庙里安生了三日。
上官月采来的草药熬成汤,
五子棋竟乖乖喝了,没再骂天骂地。
傍晚时两人坐在火堆旁,
上官月缝补着撕破的外套,
五子棋用树枝拨着火苗,
火星子溅起来,映得她脸忽明忽暗。
“明天去东边山涧看看,”她突然开口,
声音哑却平静,“听说那里有水芹,
能腌着吃。”
上官月手里的针顿了顿,抬头看她——
五子棋眼里没了之前的疯劲,
只有片淡淡的空,却比嘶吼时
让人心里踏实些。她弯了弯嘴角:
“好,再采点野蒜,就饼吃。”
可这平静没撑过半夜。
上官月被一阵细碎的响动惊醒,
睁眼就看见五子棋坐在火堆边,
手里攥着块锋利的石片,
正往自己胳膊上划——不是之前的发泄,
是慢慢的、一下下的,血顺着石片往下淌,
滴在火里,“滋”地冒白烟。
“五子棋!”上官月扑过去夺石片,
手指被划开道口子也没顾上,
“你干什么!”
五子棋没看她,眼神直勾勾盯着火堆,
嘴里喃喃着:“她在哭……你听,
她在说冷……”
是那个被糟蹋的姑娘。上官月的心沉下去,
知道幻觉又缠上她了。她死死按住石片,
往远处扔去:“没有!那是假的!”
“是真的……”五子棋突然笑了,
伸手去抓空中的什么,“她要拉我走,
说下面不冷……”
她猛地起身,往庙外冲,
上官月拽住她的手腕,却被她用力甩开——
五子棋竟径直往庙后的老槐树上撞去,
额头“咚”地撞在树干上,血瞬间流下来。
“别拦我……”她转过身,眼神涣散,
伸手去摸腰间——那里空着,
之前的冰棱早被上官月藏了,
她就用头一下下撞树,
“我欠她的……该还了……”
上官月抱住她的腰,把她往回拽,
两人在泥地里滚作一团。
“你看着我!”上官月抓着她的肩膀晃,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是幻觉!是病!
我们能好的!”
“好不了了……”五子棋的头抵着她胸口,
血蹭在她衣襟上,像朵恶心的花,
“我看见天道了……他说我脏……
该去死……”
她突然发力推开上官月,
踉跄着冲向庙角那口枯井——
井绳还在,她抓着绳子就往井里跳。
上官月扑过去抓住她的脚踝,
指甲抠进她的皮肉里,
两人悬在井口,风从井里往上涌,
带着陈腐的寒气。
“放手……”五子棋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累了……”
上官月咬着牙,把她往上拽,
胳膊酸得快要断了,眼泪却掉了下来——
好不容易有了点光,怎么又要沉下去?
她把五子棋拽回井边,死死抱在怀里,
任由对方的指甲掐进自己后背,
只是重复着:“不放……我不放……”
枯井的风呜呜地响,像谁在哭。
五子棋在她怀里挣扎了许久,
终于没了力气,瘫软着不动,
只有眼泪混着血,往她胸口淌。
上官月抱着她,坐在冰冷的井边,
直到天快亮,才敢松口气。
火堆早已灭了,只剩下灰烬,
像她们这点可怜的平静,
一吹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