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太平春深，羽落季心（再续）

十八岁生辰那天，宫墙内的合欢花开得正盛，粉白色的花丝垂落如流苏，风一吹便簌簌落在我的凤冠霞帔上。父皇说，我已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可我望着铜镜里映出的自己，满心满眼想的，仍是那个总穿着玄色劲装的身影。只是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场尚未说出口的心意，会被另一个名字搅得波澜四起。

江季的妹妹江月，是在我十七岁那年入宫的。她比我小两岁，眉眼间有几分像江季，却多了几分娇俏的野气。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正拽着江季的衣袖撒娇，仰头看他的眼神里满是依赖，像只黏人的小兽。江季介绍时语气很柔：“殿下，这是舍妹江月，刚从城外别院来，让她在宫里多陪陪您。”

我笑着应了，还把父皇刚赏的玉镯摘下来给她：“以后在宫里就当自己家，缺什么就跟我说。”江月接过玉镯却没看我，只转头对江季甜甜地笑：“哥哥你看，公主殿下对我真好。”

那时的我只当她是依赖兄长的小姑娘，从未放在心上。可日子久了，我才发现江月对江季的依赖，早已超出了兄妹之情。我和江季在御花园散步，她会突然跑过来挤到我们中间，挽住江季的胳膊说：“哥哥，我也要跟你走。”我让江季教我认箭靶，她会抢过弓箭说：“哥哥的箭术是教我的，公主殿下要学该找太傅。”

最过分的一次，是在中秋宫宴上。我亲手做了盒莲蓉月饼给江季，刚递到他手里，江月就突然撞过来，月饼盒摔在地上，酥皮碎了一地。她却泫然欲泣地拉着江季的手：“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是公主殿下自己没拿稳……”

我看着满地狼藉，心里又气又委屈，却还是强笑着说：“没事，碎了就碎了，我再去做一盒。”江季皱着眉想说什么，江月却先一步红了眼眶：“哥哥你别骂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对我低声道：“殿下，属下带她去赔罪。”我看着他们并肩离开的背影，江月还在偷偷回头看我，眼神里带着几分得意。那晚的月光很亮，却照不暖我冰凉的心。

这样的事发生了一次又一次。她会“不小心”打翻我给江季的汤药，会在我和江季说话时故意大声喧哗，甚至会在背后对宫女说我刁蛮任性，仗着公主身份霸占她的哥哥。宫里的人看在眼里，却碍于江季的面子，没人敢告诉我。我每次都忍着，想着她是江季唯一的亲人，他自幼是孤儿，江月是养父母留给他的牵挂，我不能让他为难。

可人的忍耐总有极限。那天我在凉亭里绣荷包，想在江季生辰时送他。荷包上刚绣好半只青竹，江月就带着几个小宫女走过来，一把抢过我的绣绷扔在地上，还用脚碾了碾：“公主殿下真是闲得慌，居然给侍卫绣东西，传出去不怕笑话吗？”

“你干什么！”我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声音都在发颤，“那是我给江季的！”

“哥哥是我的，谁准你对他好？”江月仰着头，眼神里满是敌意，“你是公主又怎么样？哥哥心里最疼的是我！你再缠着他，我就……我就告诉陛下，说你勾引侍卫！”

那些话像针一样扎进我心里，我看着被碾坏的绣绷，看着江月嚣张的样子，再也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我转身就跑，连鞋尖沾了泥土都没察觉，一路跑到父皇的御书房外，哭得浑身发抖。

父皇见我哭成这样，急得亲自给我擦眼泪：“羽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我攥着他的龙袍，哽咽着问：“父皇，江月……她到底是谁？她为什么总欺负我？”

父皇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傻孩子，江月是江季养父母的女儿，虽不是亲妹妹，却是江季从小护到大的。他爹娘走得早，兄妹俩相依为命，江季对她自然多几分纵容。怎么，她惹你不高兴了？”

我看着父皇担忧的眼神，到了嘴边的委屈又咽了回去。我怎么能说，他最信任的侍卫的妹妹，在宫里这样对我？我怎么能让父皇为难，让江季难做？我摇了摇头，把脸埋进父皇怀里：“没有，我就是……就是想父皇了。”

从那天起，我开始刻意避开江季。他来书房陪我练字，我就说要去看母妃；他在庭院外值守，我就紧闭门窗；他托宫女送来我爱吃的桂花糕，我也让宫女原封不动地送回去。我以为这样就能减少和江月的冲突，就能让江季安心，可心里的失落却像潮水一样，一天比一天汹涌。

直到那天，他终于忍不住，在我回寝殿的路上拦住了我。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眼底布满红血丝，显然是几夜没睡好。“殿下，”他声音沙哑，“您这几日为何总躲着属下？是属下哪里做错了？”

我看着他憔悴的样子，心里一疼，可江月嚣张的脸又浮现在眼前。委屈、愤怒、失落交织在一起，我脱口而出的话却带着刺：“躲着你？我没有！江季，你管好你自己的妹妹行不行？别让她总来烦我！”

他愣住了，眼底闪过一丝受伤：“月丫头她……是不是欺负您了？属下代她向您赔罪。”

“赔罪有什么用？”我看着他，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你是不是觉得她做什么都对？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公主就该让着她？江季，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你滚！”

“滚”字说出口的瞬间，我看到他的身体僵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弯腰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他的背影在宫道上拉得很长，带着说不出的落寞。

我看着他走远，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廊下失声痛哭。宫墙内的合欢花还在落，花瓣粘在我的泪脸上，又凉又涩。我明明那么喜欢他，明明只是想让他多在意我一点，为什么说出口的话却那么伤人？我躲着他，是怕江月不高兴，可更怕的是，在他心里，我终究比不上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

那晚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抱着那半枚双鱼玉佩哭了很久。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空荡荡的床边——那里本该有个玄色的身影，在我睡着时，默默守到天明。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满室寂静里，舔舐着无人知晓的伤口。我以为退让能换来安宁，却没想到，最先被推开的，是我和他之间那点小心翼翼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