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春深,羽落季心(四续)
合欢花的花瓣落了满地,像一场无声的告别。我把那半枚双鱼玉佩裹进锦缎里,塞进妆奁最深处,连带着那些藏在心底的欢喜与期待,一并锁了起来。我想,只要看不见它,日子久了,或许就能忘了江季,忘了他眼底的温柔,忘了他说过的“我等着殿下”。
可心这东西,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关在房间的第一天,我抱着膝坐在窗边,看廊下的青石板被雨水打湿,脑子里全是江季站在雨里的样子;第二天,御膳房送来的燕窝粥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我一口也咽不下,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连呼吸都觉得疼;到了第三天,宫女来报说我水米未进,父皇急匆匆地赶来,隔着门一声声唤我的名字,声音里满是焦急。
“云羽,开门让父皇看看你,好不好?”他的声音带着疲惫,“是不是江季那小子欺负你了?父皇替你教训他!”
我靠在门后,眼泪无声地淌下来,却死死咬着唇不肯应声。我怎么能说,我是因为嫉妒,因为委屈,才把自己关起来?我是太平国的公主,本该端庄大度,可我却像个不懂事的孩子,连这点风浪都承受不住。
“父皇知道你心里苦,”父皇叹了口气,声音软了下来,“但你不能拿自己的身子赌气。你要是饿坏了,父皇该心疼了。”
门外安静了很久,我知道父皇还在,可我终究没敢开门。直到听见他脚步声渐远,我才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哭得浑身发抖。我想让江季知道我有多委屈,想让他来哄哄我,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最伤人的“滚”。
而江季,用他最笨拙也最固执的方式,回应着我的怒火。
那天傍晚,宫女怯生生地来报:“公主殿下,江侍卫……他跪在殿外不肯走,说要等您原谅他。”
我心里猛地一揪,却硬起心肠冷声道:“别管他,让他跪!”
窗外很快下起了暴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噼里啪啦响得人心烦。我忍不住凑到门缝边去看——玄色的身影跪在廊下,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打湿了他的衣襟,可他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在狂风里不肯弯折的青松。他就那样跪着,任由暴雨浇透全身,连动都没动一下。
那一晚,我睁着眼睛坐到天明,雨声敲在心上,一下比一下沉重。
第二天,雨停了,太阳出来了,可他还跪在那里。玄色的衣服被太阳晒得半干,又被午后的阵雨打湿,反复几次,衣料都皱得不成样子。宫女说他滴水未进,连侍卫送来的干粮都推了回去。
“公主殿下,江侍卫的嘴唇都干裂了,您……”
“闭嘴!”我打断她的话,指尖却掐进了掌心,疼得发麻。
第三天,他的脸色开始发白,膝盖下的青石板上,隐隐渗出了暗红的血迹。我看着那抹红,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喘不过气。我想冲出去把他拉起来,想告诉他我不生气了,可江月嚣张的脸、摔碎的绣绷、还有他转身时落寞的背影,又在眼前一一闪过,把那点松动的心意死死按住。
第四天,他开始咳嗽,声音沙哑得厉害,跪在那里微微发颤,却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宫里的人都在议论,说江侍卫对公主是一片痴心,可我这个公主却铁石心肠。那些话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可我还是没开门。
第五天清晨,我再次凑到门缝边,看到的景象让我浑身冰凉——他的脸色白得像纸,嘴唇毫无血色,膝盖下的血迹晕开了一大片,连呼吸都变得微弱。就在这时,父皇急匆匆地走了过来,看到这一幕,气得脸色铁青。
“江季!你这是在做什么?想逼死朕的女儿吗!”父皇怒吼着,却在看到他摇摇欲坠的样子时,语气又软了下来,“来人,把他给朕扶起来!”
侍卫们上前想扶他,可他刚一挪动,就闷哼一声,彻底失去了力气,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江季!”我下意识地低呼出声,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
我看到他被侍卫抬走,看到他苍白的脸上毫无生气,看到那半枚系在刀鞘上的双鱼玉佩,在晨光下闪着黯淡的光。那一刻,我所有的骄傲和固执都碎了,只想冲出去抱住他,告诉他我错了,我不生气了,求他醒过来。
可我终究没敢。我怕他醒来会怨我,怕他看我的眼神里带着失望,更怕他会说,他已经不喜欢我了。
我死死抵着门,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消失,然后瘫坐在地上,放声痛哭。原来所谓的赌气,伤他最深,也伤我最痛。
江季昏迷了两天两夜。太医说他是急火攻心加上淋雨受寒,膝盖磨破发炎,若是再晚些,恐怕就伤了根本。我躲在屏风后偷偷看了他一眼,他躺在床上,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干裂,膝盖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连睡着时眉头都皱着,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我的心像被泡在苦水里,又酸又涩。
可当他隔天醒来,再次站在我殿外时,我却还是没敢开门。
“殿下,”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却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属下知道错了,属下没管好月丫头,让您受委屈了。您原谅属下这一次,好不好?”
我靠在门后,眼泪无声地滑落,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
“您若是还在生气,属下可以继续罚自己,”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但您能不能……能不能先吃东西?别饿坏了身子。”
我死死咬着唇,把那句“我原谅你了”咽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字句:“滚!我不想再见到你!你走!”
门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走了。就在我快要忍不住开门时,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风:“好,我走。”
他顿了顿,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最后一句话:“殿下,一定要好好吃饭,别让属下……别让任何人担心。”
脚步声渐渐远去,这一次,他没有回头。
我知道,他是真的走了。那个总在我身后默默守护的身影,那个会在我闯祸后替我担责的身影,那个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的身影,被我亲手推开了。
我缓缓滑坐在地,抱着妆奁里那枚冰冷的玉佩,哭得撕心裂肺。窗外的合欢花还在落,可那个会陪我看花的人,再也不会来了。殿内寂静无声,只剩下我压抑的哭声,和满室挥之不去的,名为“后悔”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