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春深,羽落季心(六续)
天还没亮透,宫墙内外的寂静就被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响撕碎。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不止,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和哭喊,连地面都在微微震颤。贴身宫女脸色惨白地冲进来:“殿下!不好了!苍狼国的兵……兵已经打到宫门口了!”
我的手脚瞬间冰凉,披着外衣冲到窗边,只见远处的宫墙上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喊杀声、兵器碰撞声像潮水一样涌来,淹没了往日宁静的宫城。后宫里的人四处奔逃,太监宫女们慌作一团,平日里温顺的宫猫吓得弓起身子尖叫,整个皇宫都陷入了炼狱般的混乱。
“江季呢?江将军呢?”我抓住宫女的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记得他们说,江季今日要领兵出征,他一定会守住宫门的,一定会护着我们的。
宫女摇着头,眼泪直流:“不知道……刚才听侍卫说,江将军已经带着大军出去了,可外面的炮声太吓人了,不知道……不知道怎么样了……”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我的心脏,我跌跌撞撞地跑回内室,反锁了房门,抱着膝盖缩在床角。炮火声越来越近,偶尔有流矢穿透窗纸,钉在梁柱上,发出“咻”的锐响。我死死捂住耳朵,可那些凄惨的叫声、绝望的哭喊还是会钻进耳朵里,让我浑身发抖。
我一遍遍地在心里念着江季的名字,念着那半枚双鱼玉佩,念着我们一起逛过的市井、听过的戏台。江季,你在哪里?你是不是在外面打仗?你一定要赢啊,一定要平安回来,像小时候那样,再把我护在身后。
可我等啊等,等来的不是捷报,而是宫墙被攻破的巨响。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厮杀声渐渐稀疏,只剩下零星的哭喊和士兵的呵斥。我颤抖着站起身,透过门缝往外看,走廊里空无一人,地上散落着破碎的衣物和血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呛得人喘不过气。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鼓起勇气推开房门。
眼前的景象让我几乎晕厥——曾经繁花似锦的庭院,如今成了断壁残垣,紫玉兰树被拦腰折断,花瓣混着泥土和血迹,铺了一地狼藉。通往御花园的路上,随处可见倒在血泊中的尸体,有宫女,有侍卫,甚至有抱着孩子的嫔妃,她们的眼睛还圆睁着,像是凝固了最后的恐惧。
“江季……江季你在哪里?”我跌跌撞撞地跑着,裙摆被地上的碎石划破也浑然不觉,声音因为哭喊变得嘶哑,“江季!你回答我啊!”
没有人回应我。只有风吹过残破宫墙的呜咽声,像是在为这座覆灭的皇宫哭泣。
我疯了一样在宫里奔跑,从御书房到练武场,从戏台到宫门,每一处我们曾经留下过足迹的地方,如今都只剩下废墟和尸体。我的鞋子沾满了血污,喉咙喊得发不出声音,眼泪模糊了视线,可我还是找不到那个熟悉的玄色身影。
就在我几乎要崩溃的时候,我看到了父皇。他倒在御书房的台阶下,龙袍被鲜血浸透,胸口剧烈起伏着,气息微弱。
“父皇!”我扑过去跪在他身边,握住他冰冷的手,“父皇你怎么样?太医呢?我去找太医!”
“云羽……别去了……”父皇艰难地睁开眼睛,浑浊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无尽的悔恨和不舍,“皇宫……守不住了……你听父皇说,快逃……”
“我不逃!我要和你在一起!”我哭着摇头,泪水滴在他的手背上,“江季呢?他是不是出事了?他为什么没来救我们?”
父皇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一口血沫:“那两个……奸贼……在他的壮胆酒里……下了药……”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听不清,“是父皇……识人不清……害了他……也害了……太平国……”
下药?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难怪外面的防线破得这么快,难怪我找不到他……原来他出事了!
“云羽,快走!”父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了我一把,“去找你哥哥云上……他在城外练兵……带着他……好好活下去……别回头……”
他的手无力地垂落,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父皇!父皇!”我抱着他冰冷的身体,哭得肝肠寸断。可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容不得我悲伤,士兵的呵斥声越来越近——他们在搜查残余的活口。
我猛地想起父皇的话,想起哥哥云上。对,我要活下去,我要找到哥哥,我要知道江季到底怎么样了!
我踉跄着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父皇,转身疯了一样往自己的宫殿跑。身后的士兵已经发现了我,喊着“抓住她”“别让公主跑了”,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冲进寝殿,反锁房门,手脚并用地爬到衣柜前,掀开最底层的木板——那里有母后生前为我挖的密室,只有我知道。我摸索着打开衣柜深处的暗格,拿出那个锦缎包裹的小盒子,颤抖着打开,将那半枚双鱼玉佩紧紧攥在手心,然后戴在了脖子上,冰凉的玉石贴着胸口,像是能给我一点微弱的力量。
“砰!砰!砰!”房门被撞得巨响,木屑飞溅。我不敢耽搁,掀开密室的石板,钻了进去,在身后重新盖好石板的瞬间,房门被撞开,士兵的脚步声涌了进来。
密室里一片漆黑,只有墙壁缝隙透进一丝微光。我蜷缩在冰冷的砖石上,听着外面士兵翻箱倒柜的声音,听着他们骂骂咧咧地离开,直到外面彻底安静下来,才敢大口喘气。
不知在黑暗里待了多久,我才敢小心翼翼地推开石板,确认外面没人后,从密室的后门逃了出去。那是一条通往宫外的窄小密道,阴暗潮湿,爬满了蛛网。我顾不上害怕,只顾着拼命往前跑,直到钻出密道,看到宫外荒芜的田野,才敢停下来回头看。
曾经辉煌壮丽的皇宫,如今被熊熊大火吞噬,浓烟遮天蔽日,连天空都变成了灰蒙蒙的颜色。那座承载了我十八年岁月、藏了我所有欢喜与爱恋的宫城,就这样化为了灰烬。
我没有家了。父皇走了,皇宫没了,江季……江季他到底在哪里?是生是死?
冷风卷起我的头发,吹得我瑟瑟发抖。我摸了摸脖子上的双鱼玉佩,握紧了拳头。父皇让我活下去,我就必须活下去。我要去找哥哥,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要知道江季的下落。
我转身,朝着东方跑去。那是哥哥练兵的方向,也是……苍狼国所在的方向。脚下的路崎岖不平,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我不敢停下。身后是燃烧的故土,身前是未知的前路,只有那半枚玉佩,在寒夜里散发着微弱的光,支撑着我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走。
我那时还不知道,在我逃亡的同时,遥远的苍狼国都城,一个玄色身影正站在宫殿的高台上,望着太平国的方向。他的膝盖上还留着狰狞的疤痕,眼神却冷得像冰——他从昏迷中醒来,成了苍狼国的阶下囚,听到了那两个将领得意的吹嘘,知道了自己被故国背叛的真相。当苍狼国的国王问他是否愿意归顺时,他看着窗外的月亮,想起了那个总爱对他笑的公主,想起了那半枚被他珍藏的玉佩,最终,缓缓低下了头。
而他的妹妹江月,就站在他身后,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冰冷的侧脸。他们都以为,那个在深宫的公主,早已葬身火海,连同那段青涩的岁月,一起化为了灰烬。
命运的齿轮,在烽火中悄然转向,将我们推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我奔向东方,是为了寻找真相和希望;而他留在东方,却已将过往的温情,尽数埋葬在故国的废墟里。我们的双鱼玉佩,终究没能合二为一,反而隔着血海深仇,越离越远。